【阅读悦读丨小说】唐海林《寡妇阿秀》
文/唐海林
【作者简介】唐海林，生于1973年，现为绵阳三台公务员，文学爱好者，偶有作品发表于各网络平台和期刊。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阿秀被人称作寡妇的时间，应该有十年了，得胃癌死了的丈夫用光了积蓄，也用光了他死后十年的家庭收入。十年里，阿秀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皱纹也多了，还养成了逢人便唠唠叨叨的坏毛病，而且开口总是那一句，“那个死鬼，哎……”
老杨是乡里的干部，从领导的位置退下来，在经济办里打杂，却依然兢兢业业，写写画画，做点资料归档的工作，有时也下村收集收集情况，督促督促工作。老杨很和善，性格好，和乡里的年轻人也开玩笑。
前年，搞脱贫攻坚，乡里要求每个干部都要联系一户贫困户，寡妇阿秀就分给了老杨，开始老杨不愿意，说分个寡妇给我，年龄又差不多，不是叫我犯错误吗？大家都笑，说老杨你不是盼望着吗？以后下村就可以住到村上不回来，还有人给管饭哩。
寡妇阿秀的家建在坡上，独独的一家，躲在竹林里，土墙瓦房，说是瓦房，其实房上的瓦也不多了，风侵雨蚀，屋瓦破损掉落，便把稍好的攒到一起翻盖，空出来的房顶都用塑料布盖着，土墙上的多处裂缝仿佛是张着的一张张大口，夏天吸进凉风，冬天吸进冷风，虽然夏凉，但也冬冷。
“这个房子怎么能住人嘛？”老杨站在檐口下，大声说。
“那个死鬼，哎，你不晓得，杨书记，”我们乡下看到干部都是叫书记的，“他倒死了，安心，把我们所有的钱都用完了，还到处借到有债，有个地方住都是老天爷照顾了……”
阿秀开始向老杨述说她的伤心事，眼眶发红，然后泪水顺着脸上的褶子一直流到嘴边，再后来，鼻涕也出来，直淌到嘴唇的上面，最后与眼泪一起在嘴角形成交汇。她便先用手擦下眼泪，再擤下鼻涕，横着在嘴上一揩，顺势抹在腰上那条满是油污的围裙上。
“我真的惨得很……”阿秀终于有了停顿，鼻涕眼泪在嘴角上抖动。
“晓得了，”老杨有了个插话的机会，“现在政策好了，你莫要着急。”
阿秀用有些发散的目光看着老杨，她是认识老杨的，这个有点秃顶，但面相依然年轻的老头是乡上派的驻村干部，每年底都会和村上的书记一道，带上救济款物挨家挨户的慰问。但今天杨书记似乎并没带什么东西来，而是夹着包包站在檐下东瞧西看。她突然感到很失望，但马上她又凭以往的经验作出判断，“杨书记”来，肯定不是什么坏事，这会儿虽没带什么东西，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吧。她心里想着，眼泪便自自然然的继续往下掉。
“你得脱贫……”老杨在登记完阿秀的基本情况后说。
“我不脱贫，不管你们搞啥，我都不得脱。”寡妇阿秀很愤怒的打断老杨。
“你不脱贫，我们哪门建小康？要讲理！”老杨也很气，提高了声音。
阿秀便不再回嘴，只是口里叨叨的念“那个死鬼，哎……我真的惨得很。”老杨起身离开许久了，她依然自顾自的念，她害怕“脱贫”，因为脱贫了，就没有了救济，没了救济，生活就不晓得哪门过。她记起当初评选贫困户的时候，小队上有五户人，门上都挂了个牌，牌上写了好些只有贫困户才能享受的政策，上湾里高得水也评上了的，可到了年底，村上书记说高得水家可以脱贫了，就让人摘了他家的牌子，救济再也没发。担心和害怕击垮了她，她呆呆的坐在门槛上，直到天快暗下来的时候，她才想，不能就这么就脱贫了，要保住这个资格才行，于是她猛的站起来，摘了门口上挂的那块牌，疯了似的打开那个娘家陪嫁过来的柜子，把宝贝压在了最下面……
寡妇阿秀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找村里的书记，她要跟他说她不想脱贫，她想请书记帮忙找杨书记说说，求个情，等她那个离了婚的女儿找了对象，成了家，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再脱，她一个人，脱贫就脱贫，饿不死就行。她拿了手电，深一脚浅一脚的去找书记，到了书记家门口的时候，她又不敢进去，她害怕，怕书记说你家都吃救济这么多年了，该脱贫了。
她怕，就犹豫着，不敢进去，直到书记看到了她。
“书记，你晓得，我那个死鬼，哎……我真的不得脱贫哩。”她眼泪挂在脸上向书记求情。
好不容易听阿秀把要表达的意思说清楚，书记忍不住笑了起来，“秀嫂子，你没搞明白哦，别个杨书记是来帮扶你的，给你定脱贫规划，定帮扶措施，等你真有钱了，算得过账，达到了脱贫标准，才能脱贫。现在，脱贫攻坚是大任务，帮你，是杨书记的工作，你们家的事，也是他的事，他啊，以后会经常来的。”
寡妇阿秀其实是不相信书记说的话的，以后的几天里她都要到竹林边望望，望望后，她又转身在她那大部分用塑料布盖着、四面透风的屋子里一圈圈的转，她在想，杨书记会不会来，他来了又能带给她什么呢？
寡妇阿秀在第五天的时候等到了老杨，那个有点秃顶的老头和和气气的说，有个易地搬迁的建房指标给她，国家给的钱够得到修个小房子；乡里用扶贫资金给每户贫困户都买了两只小羊、二十只鸡、十只鹅，让阿秀好好养着；乡上还要在村里搞土地流转，建个甜橙园……
阿秀傻傻听着，咧着嘴笑。
两年过去了。
十几天前，我在乡政府的办公楼下碰到了寡妇阿秀，她手里拎着一口袋鸡蛋找老杨，她跟我说，“我那个死鬼，哎……你不晓得，现在日子好得很哩！”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