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杨素凤《一双鞋垫》
文/杨素凤
【作者简介】杨素凤，宁夏中卫二中。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带领我们到东关村插秧，挽起裤腿、脱掉鞋子后，一个同学的鞋垫吸引了我，鞋垫是一道一道的各色布条拼成的，煞是好看，我忘了下田插秧，细细端详，直到同伴喊我。中午休息时，我问同学，她的鞋垫是怎么做成的？同学自豪地说：她家有亲戚在服装厂，服装厂裁剪衣服剩下的边角料过一段时间就给她家一包，她妈妈用缝纫机把这些边角料，做了书包、鞋垫、门帘、椅垫。鞋垫的颜色单一，只用灰黑蓝绿，不算好看，最好看的是书包和门帘，赤橙黄绿青蓝紫，书包她妹妹背去了，门帘做成横竖交错呈放射状的花纹。
同学描述时，脸上满是自豪和骄傲，低头看看我的鞋子，羞愧和懊恼涌上心头，鞋子黑不溜秋不说，鞋头咧了嘴后，补着一块黄色的补丁，疮痍满目，丑陋难看，鞋里还散发着异味。
哪个少女不爱美呢？
家里贫困，兄弟姊妹多，母亲一年四季都在纳鞋底，做鞋，就这样，我们依然没多余换洗的鞋，一双鞋子里面又臭又脏，穿到破得不能再补为止，白衬衣、蓝裤子、花裙子是不敢奢望的，就想着有多余的鞋子，有一双像同学那样的鞋垫。
这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涌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央求同学给我点碎布头，我让母亲给我做一双鞋垫，同学不给，说邻居和亲戚都向她妈妈索要，有的为了要布条，还用平素舍不得吃的鸡蛋换呢。
我怅然了很久，端午节时，母亲炸了油饼子，给我们一人一个，我没舍得吃，找了一张干净的纸包上，到了学校，做贼一样把同学拉到教室外无人处，把油饼递给她，同学三下五除二就大快朵颐了，上课铃声响了，她用手抹了一下油乎乎的嘴就上课去了。
上课时，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心神不宁，望着同学的脊背发呆，希望下了课，她能给我说点什么，但直到下午放学，她都没言语一声，甚至没多看我两眼。
放了学，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吃完饭在屋里翻箱倒柜，希望找到点有用的布条，哪怕旧的也行，母亲粗朴拙笨的紫色木头箱子里，除了几件棉袄，什么也没有，针线筐里，放着几缕棉线和剪子、尺子、划粉之类，没有布，我卷起席子指望下面能压着点布条，母亲收工回来，看我恨不得掘地三尺，问我找什么，我跺着脚，眼里窝着泪水，不言不语，甩掉了鞋头有补丁的那只鞋子，狠狠地把席子“砰”的一声放了下来，屋里立刻尘土飞扬，母亲怒不可遏，拿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撵了出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光着一只脚跑了，躲在渠边队上的柴堆里竟然睡着了，半夜三更，父亲和弟弟拿着手电筒把我找了出来，我瑟瑟发抖，父亲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母亲看着我灰头土脸，长长地叹了口气，眼角红红的，她把那一只鞋递给我，鞋上的黄色补丁没了，补着一块和鞋一样颜色的补丁。
第二天早上到校后，同学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我跟她出去，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布条塞给我：这些布条够做两双鞋垫，你别给人说啊，说了还有人要呢……
我拿着布条，欣喜若狂，上课时一面假装听课，一面偷偷把布条按同一种颜色捋整齐，铅笔盒里有一根皮筋，我把布条用皮筋套上，盼望着快点放学，快点回到家。
终于放学了，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拿起母亲针线筐里的剪子、针，开始我的第一次手工制作，我把布条按照鞋样子，剪成长短不一，然后笨拙地穿针引线，经过几个小时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把这些布条连缀了起来，中间不小心还把指头扎了一下，血流不止，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舌头把血舔舐掉，继续缝制，针线长短不一，眼看上学时间到了，我恋恋不舍，把雏形鞋垫塞在枕头下，学校离家几十米，我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学校，上课时还在想着鞋垫，老师看我听课心不在焉，叫我起来复述《小英雄雨来》的故事，我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竟然把雨来说成鞋垫，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一向温柔和善的语文老师气得用教鞭狠狠敲桌子，我的脸霎时成了大红布，恨不得钻到教室门前的防空洞里……
放学后，我继续未完成的工程，我把连成的布条拿到墙后头，避开母亲，把鞋上的土拍掉，然后放在布上，用钢笔划了一个记号，依葫芦画瓢剪了下来，貌似像鞋垫了，可是周围丝丝缕缕，毛边子一点也不好看，正思谋怎么办，母亲过来拿干柴，看见我左撇子粗手笨脚的样子，接过针和剪子，依着我的鞋子大小，将四周修剪好，又用针线走了一道，顿时看着平整顺眼了，但此时只是一层布而已，回到屋里，母亲又东翻西找，找出一块白布，用铁勺打了糨子，把鞋垫粘在白布上面，我在旁边看。她说：别着急，等晾干后，我再从中间横竖纳几道针线，明天早晨你上学时就有鞋垫了。
我央求母亲快点，母亲说：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性急穿不上舒服的鞋垫，保管你一觉醒来就有鞋垫，我想办法给你做两双，你先拌刷锅、喂猪。
猪喂了，锅洗了，我还搓了15根捆麦子的草绳，看了一下鞋垫，还潮湿呢，母亲纳鞋底呢，看我着急，就把鞋垫放在炉子上方上下烘烤，起初我还在看，一会瞌睡袭来，我便倒头呼呼大睡了，半夜醒来上厕所，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纳鞋垫，中指上的顶针亮闪闪的，母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的眼睛潮湿了。我小声说：妈，快睡吧。母亲说：马上就完工了，你再睡一会吧。她把被子给我拉了拉，盖住我的脚，继续聚精会神飞针走线。
早晨醒来，枕头边放着一双鞋垫，我如获至宝，反复摩挲，针脚细密匀实，下地一看，两只鞋子并排放着，里面垫着鞋垫，大小合适，我把脚伸进去，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绵绵的、软软的，舒服极了。
到现在，一想到那双鞋垫，就仿佛看见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飞针走线，那股绵绵软软的舒服劲就涌上心头。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