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夜读】山西《大毛二毛和三毛》作者•大智若愚 主播•孙春苓
文/大智若愚
大毛二毛和三毛，这是三个人的名字，一听就估计是弟兄三，三毛是我父亲，自然大毛是我大爷，二毛是我二大爷。听人们说我大爷出生在茅房，所以叫毛小子，大名叫大毛，我问过我大爷，他不置可否，看来是真的。
这弟兄三个都已过世，到了另一个世界了。今年清明，回家上坟，不能烧纸动火，只能给他们供点烟酒和吃的。我说：“好东西都给你们放这儿了，你们都爱抽烟喝酒，可都不要抢，慢慢品吧！我们今年地面上疫情严重，不让聚会，你们那边估计不要紧，就好好吃喝吧！”说的我堂弟在一旁偷笑起来。
弟兄三个最早在我们老宅中居住，子女一多，实在挤不开了，就陆续在新地基上盖了房子，分开而居，尽管分开了，弟兄妯娌们都走动的不错，每年过年都要轮流请客，几家团聚，很是和谐亲热，小孩也跟着一块凑热闹。因为三家合起来二十来口人，当时生活困难，自然饭量很大，饺子得提前一天包好，到时用院里的大锅去煮，满满的是过年的味道。
在谁家吃，凉菜热菜加上大烩菜也就七八个，女人们和小孩们是不能上桌的，这在农村是有讲究的，来客人时也只能男主人才有资格上桌去陪，哪怕这个男人再没出息，平常在家地位再低，这时候就是堂堂正正的主人公。三家聚会，自然人家弟兄三人是真正的主角，女人们负责做饭服务，小孩们或玩耍或远远的当观众，只等他们吃喝的差不多了，才能端上大碗吃大烩菜和饺子。但他们吃的很慢，很斯文，酒需要倒在老锡壶里烫热，酒杯是小小的杯杯，他们慢慢地吃菜，细细地品酒，尽管是廉价酒或打的散白酒，但看他们喝得有滋有味，就让人猜到酒一定是个好东西，怪不得人们叫美酒，肯定好喝！
他们喝得很有耐心，很有感觉，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去年的收成如何如何，大队的分红如何如何，家庭中的婚丧嫁娶如何如何，新一年的打算如何如何……
记得1980年过年，在我家聚会，我爸早早进行了准备，菜很丰盛。我爸毕竟在外工作，挣得个活钱，过年回家时就带回些好吃的，什么带鱼，火腿，豆腐干等等，请客前又连夜进行了精心的加工，并蒸出四小碗山西特色菜，我说：“今年吃的真好了！大过年都舍不得给我们吃，明天请客都让他们吃了？”我爸听后很是恼火：“你懂个屁，你知道你大爷得了什么病吗？肝硬化，在榆次检查来，没救了，有一天没一天的，今年吃了，明年还不知吃上吃不上？明天吃饭时，带上你弟弟们滚的远远的，不要在饭桌前扎眼”。我只知道我大爷有病，看见每天还下地劳动，沒想到这么严重，可能其他人也不知道，我爸不让给人随便说，让我也要装好，装的无事一般。
第二天吃饭前，我们去请二位大爷，尽管已提前说好，按照规矩还得去请。这次我大爷酒量大大减少，他们俩个也没有硬劝，喝的不象以前起劲，只是一个劲地夸菜做得不错，很是好吃！
我大爷人高马大，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有不少传奇色彩。有人说他从上社背一大桶煤油回村，三百多斤，一口气六里地不歇能背回来。有人说村里过去几个牛拉的辘辘车，装满粪后能拉到地里。有人说给人家盖房做土坯，别人一天做三百就汗流浃背受不住了，他能做五百……有一年我老姨姨家盖房子，弟兄三个又带着各自子女过去帮忙，顶了施工队的半璧江山。我大爷当大工，我二大爷当小工，我爸负责给干活的人们做饭。干活的人有二三十号，中午在一块吃饭时，有人给我老姨姨开玩笑：“香妮子，你这厉害了！大毛二毛三毛，三个外甥都给你把活干了，你等着住新房就行了。我们快成了闲人了！”说的大家哈哈大笑！
我大爷还有个绝活就是会烧砖，原来就在太原大东关砖厂烧砖，只是在六二年时响应国家号召回了老家种地。村里开的砖窑就是他亲自设计组织施工的，闹好砖窑后，烧砖的活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这可不单单是个技术活，更是一个苦力活，窖一点着，二十四小时不能休息，深更半夜都要添火，随时观察火候，吃住自然在窑上，窑火旁铺个地铺就是床，炎热的夏天，里外都烤，没人愿意干这个活，挣的工分又不多，连个弟子也找不下，随着他的辛勤付出，一窑窖新砖烧出来了，周边村里百姓盖房的砖大多属于他的功劳，大队的戏台，排房等都是用的这里的砖，他烧出的砖质量很好，质地有声，青兰漂亮，成为人们的抢手货。人们都说：“大毛子是个实在人！人好砖更好！”
1978年，村里给十几户人家批了新地基，人们准备盖新房，都需要砖，大队晚上做出决定，谁家从窑里背出来就是谁家的，一走漏风声，盖新房的人家呼朋唤友动员一切能动员的力量后半夜就行动了，赶天明就抢了个精光，效率之高让人瞠目结舌。当然砖是大队的，是要花钱的，问题是这么好的砖，又离家近，价格又低，都遗憾抢的太少。最后我大爷又得辛苦，抓紧赶快烧，满足人们的需求。
有时外村也请他去烧窑，当然必须经大队和生产小队批准，只给他记个正常出勤分。有一年张城堡村请他去，一呆就是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圆满完成任务，算是凯旋而归。我听到消息后，马上跑到他家，从带回的行李中，翻腾了半天，除了闻到铺盖的一股股汗臭味外，啥都没有，我就质问我大爷：“怎啥都没有？”我大爷知道我想找啥好吃的，反倒好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一边抽烟一边很内疚地说：“人家对咱已很不错了，给吃了几顿白面，还吃了几顿莜面，他们也困难，能给咱带点啥？”我只好失望而归，其他侄儿侄女听说他回来后，也兴致勃勃前去，结果和我应该是一样的结果。
弟兄们处得好，妯娌们处得好，自然孩子们的关系也差不了。我就是我大爷家的常客，他家有好吃的，我就去他家吃，即使过年杀个鸡，我也感觉有我的份，我大娘从来都是欢迎的。我二大爷家的一棵大果子树也是我惦念的对象，刚刚挂果，我去的次数就逐渐多起来。前几年回老家看我二大娘，已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很好，在院里用几个花盆和尿素袋装土后，栽了十来苗西红柿，长的很是喜人，肯定费了她不少心血，一直舍不得吃，把几个最大的摘下来要给我，我说：“二大娘你吃吧，我有。”她执意不肯，她说：“二子（他们习惯叫我小名），一直给你留着了，没上化肥，比买的好吃，”临走又给我拿了五双自已亲手缝的鞋垫，让我们家好感动。
每次回家，我妈都要督促我去两个大爷家看看，要带上吃的。两个大爷走后，就剩下两个大娘了，我妈催的更勤了，我兄妹们回来后都得去，尽量让给点钱，给多少我们心中有数。我大娘后来也走了，她是中国女姓最优秀的代表之一，她的经历可以出本书，在她去世时，我写过个悼词，在这里不必详说。
我二大爷是个乐天派，家里条件很差，身板和力气都不能和我大爷相提并论，爱说爱笑爱开玩笑。就是困难再大也对前景充满了百倍的信心。我二大娘有病，他都积极鼓励，同疾病抗争，我二大娘现在八十多了，依然身体硬朗，十分坚强乐观。别人家用煤油点灯，他问司机要上汽油点灯，我说：“二大爷这可危险了”。他笑着说：“二子你不懂，汽油劲大，比煤油亮，他们不知道，你可不要告他们。”其实他是想省点煤油钱。村里打光棍的不少，他说：“咱们家子女不发愁，一个比一个优秀，怕好姑娘上门的太多，撵都撵不走”。我在九零年元旦结婚时，他特地从老家赶来参加，晚上给他安排好住的地方，他不去，他说：“二子，二大爷的话没说错吧？这次来就是给你照看食堂里买回来的吃吃喝喝，怕猫呀狗呀给吃了，我就在食堂呆的就行。”当时结婚还没饭店，都是自己做，所谓食堂也就是学校的几间破房子，大冬天，又没暖气，谁能受得了，他执意坚持，只好由他，他好像接到多光荣的任务，兴奋而去。他只想做点小贡献，不想给侄儿添麻烦，他知道我单身在外，找个住的地方怕不方便。他很少离开农村，难得来趟太原，我领上他们去晋祠游转了一圈，对他来说这可是意外收获，回来后一直念念不忘，逢人就说，非常满足，他说：“人活一世，游游晋祠！我比其他人强多了！”你看他多乐观！他能苦中找乐，把苦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实属不容易。活了七十，临死都说够了够了，你大爷才六十，你爷爷才五十。
我爸在榆次电机厂工作，是个好电工，自吹是八级电工，人们也闹不清八级高还是一级高，他说八级最高。反正在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时，厂里派他支援昔阳拖拉机厂，并拿回了奖状，挂在了我家最醒目的地方，证明自己的成绩和水平。
回村探亲时，每遇村里大喇叭，扩音器，深井水泵坏了或给村民接电安灯，只要需要，他都会热心帮忙处理，有些问题，往往手到病除。人们也高看几眼，他也得意洋洋。人们一夸：“看人家三毛子，八级电工就是厉害！”更让他兴奋的半天合不拢嘴。
我爸还是个多才多艺之人，做得一手好饭，村里人家办事，只要来请，马上去给操办，只要大家吃的开心，自已也很满足。村里有个戏班子，逢年过节唱晋剧，只要他回家，都会登台表演，他扮演的木瓜……等丑角，让人捧腹大笑，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也成为现在老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一次晚上演出完毕，回家后看到他很累，让我妈打来盆热水烫脚解乏，我说：“就在台上跑跳跑跳，有哪么累吗？”“可把爹爹给累坏了，台上可不敢有半点马虎，演不好会让人家笑话的，可累了！”但从他得意的话语中，分明能感受到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我爸退休回家后，同他两个哥哥一样，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叶落归根。汗滴禾下土，每天真辛苦，把自已最后的下半生交给了土地，回归到家乡的热土辛勤耕耘，直到走不动，不能下地为止。就是最后二年躺在病床上，也念念不忘庄稼地，每次回老家，我都要把他抱到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小心翼翼开车，在老家的田野地头，车能去的地方，巡游一圈，这是他最兴奋的时刻，眼睛也是最亮最有精神的时刻。我爸最后还是带着恋恋不舍离开了生养他的这片土地，享年八十。
清明上坟，怀念先人，教育后人。不由又想起过去年前上坟祭祖时的隆重场面，年三十下午，三家所有的男人们要集中起来，各家带上祭品，小孩们带上鞭炮，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出发，我大爷二大爷我爸在前开道，下来是晚辈依序而行，仪式感很强！因为要过年了，首先要让先辈们吃好穿好，才能安心回来过年。
现在他们弟兄三个已回归到另一个世界，同他的父母等亲人团聚去了，我想他们在哪里应该过的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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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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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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