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8杜甫七古《冬狩行》读记
杜甫七古《冬狩行》读记
（小河西）
冬狩行
君不见东川节度兵马雄，校猎亦似观成功。夜发猛士三千人，清晨合围步骤同。
禽兽已毙十七八，杀声落日回苍穹。幕前生致九青兕，馲驼𡾋峞垂玄熊。
东西南北百里间，仿佛蹴踏寒山空。有鸟名鸲鹆，力不能高飞逐走蓬。
肉味不足登鼎俎，何为见羁虞罗中？春蒐冬狩侯得同，使君五马一马骢。
况今摄行大将权，号令颇有前贤风。飘然时危一老翁，十年厌见旌旗红。
喜君士卒甚整肃，为我回辔擒西戎。草中狐兔尽何益，天子不在咸阳宫。
朝廷虽无幽王祸，得不哀痛尘再蒙？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
原注：时梓州刺史章彝兼侍御史留后东川。
此诗作于广德元年（763）冬，时杜甫奔波于梓州阆州间。由原注知，章彝有三职务：侍御史、梓州刺史、东川留后。“留后”虽非节度使，但代行节度使之职。
君不见东川节度兵马雄，校猎亦似观成功。夜发猛士三千人，清晨合围步骤同。
东川节度：《旧唐书-地理志》卷38：“剑南东川节度使。治梓州。管梓、绵、剑…等州。《元和郡县图志》卷33：“梓州。梓潼。上。今为东川节度使理所。”《唐会要-节度使》卷78：“剑南节度使，…至上元二年二月，分为两川。广德二年正月八日，合为一道。”
校猎：打猎。《汉书-成帝纪》：“冬行幸长杨宫，从胡客大校猎。”《上林赋》（汉-司马相如）：“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
大意：君不见东川节度兵马雄，打猎看上去很成功。猛士三千人夜出发，清晨合围，步伐快慢很协同。
禽兽已毙十七八，杀声落日回苍穹。幕前生致九青兕，馲驼𡾋峞垂玄熊。
东西南北百里间，仿佛蹴踏寒山空。有鸟名鸲鹆，力不能高飞逐走蓬。
肉味不足登鼎俎，胡为见羁虞罗中？
生致：活着或新鲜地送到。《史记-李将军列传》：“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新唐书-玄宗杨贵妃》：“妃嗜荔支，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
青兕：古犀牛类兽名。《招魂》（宋玉）：“君王亲发兮，惮青兕。”王逸注：“言怀王是时亲自射兽，惊青兕牛而不能制也。”洪兴祖补注：“《尔雅》：兕，似牛。注云：一角，青色，重千斤。”《山海经》：“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
馲驼（tuō-tuó）：骆驼。《盐铁论-力耕》（汉-桓宽）：“骡驴馲駞，衔尾入塞。”《北齐书-文宣帝纪》：“时乘馲驼牛驴，不施鞍勒。”
𡾋峞（lěi-wéi）：𡾋同“𡾊”。峞同“嵬”。《说文》：“嵬，高不平也。”《魏都赋》（晋-左思）：“嵬𡾊”。注：“高下貌。”《赠别陈希文北上》(元-王祎)：“云泥既辽绝，道路仍𡾋峞。”《贺阎宗源升都宪》（明-祁顺）：“器同山𡾊峞，量与海汪洋。”
玄熊：黑熊。《晋书-索靖传》：“玄熊对踞于山岳，飞燕相追而差池。”
鸲鹆（qú-yù）：鸟名。俗称八哥。《鸲鹆谣》（先秦）：“鸲鹆之巢。远哉遥遥。”
鼎俎（zǔ）：鼎和俎；泛称割烹用具。《左传》隐公五年：“鸟兽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公不射，古之制也。”《鹪鹩赋》（晋-张华）:“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
虞罗：指掌山泽之虞人张设的网罗；泛指渔猎者设置的网罗。《感遇》（唐-陈子昂）：“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见王监兵马使…》（杜甫）：“虞罗自各虚施巧，春雁同归必见猜。”
大意：日暮时十之七八的野兽已倒毙，杀声仍然回荡在苍穹。章留后的帐幕前有九只青兕牛，高而不平的骆驼背上耷拉下黑熊。东西南北百里之间，仿佛要将寒山踏平。有一种小鸟名八哥，没有力气高飞追逐走蓬。肉味也不足以上大席，为啥也拘禁在网络中？
春蒐冬狩侯得同，使君五马一马骢。况今摄行大将权，号令颇有前贤风。
春蒐（sōu）：田猎名。《左传》隐公五年：“故春蒐、夏苗、秋狝（xiǎn）、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杜预注：“狩，围守也。冬物毕成，获则取之，无所择也。”《临洛水》（唐-李世民）：“春蒐驰骏骨，总辔俯长河。”
侯：诸侯。借指梓州刺史东川留后章彝。
五马：汉太守代称。《陌上桑》（汉乐府）：“使君从南乘。五马立踟蹰。”《送长沙陈太守》（李白）：“英主赐五马，本是天池龙。”
马骢：骢马御史。《后汉书-桓典传》：桓典拜侍御史，“是时宦官秉权，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骢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西亭送蒋侍御还京》（岑参）：“忽闻骢马至，喜见故人来。”
摄行：代行职权。《史记-五帝本纪》卷1：“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荐之于天。”“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史记-孔子世家》：“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
大意：留后的春猎冬猎所得同，一州刺史还身兼朝侍御史在朝中。而且还代行节度使之职权，发号施令颇有前贤之风。【参考：古人春天围猎与冬天围猎是不同的。《均圣论》（梁-沈约）：“春蒐免其怀孕，夏苗取其害谷，秋狝冬狩，所害诚多。”】
飘然时危一老翁，十年厌见旌旗红。喜君士卒甚整肃，为我回辔擒西戎。
草中狐兔尽何益？天子不在咸阳宫。朝廷虽无幽王祸，得不哀痛尘再蒙？
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
整肃：《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军令整肃，百姓怀之。”《大唐西域记-阿耆尼国》（唐-玄奘）：“国无纲纪，法不整肃。”
回辔：回马。《朝回游城南》（唐-白居易）：“朝退马未困，秋初日犹长。回辔城南去，郊野正清凉。”
幽王祸：指周幽王被杀之祸。《史记-周本纪》：“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
蒙尘：为灰尘蒙覆；古多指帝王失位逃亡在外，蒙受风尘。《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天子蒙尘于外，敢不奔问官守？”《后汉书-刘虞传》：“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隆中对》（晋-陈寿）：“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
大意：俺只是时事艰危中飘然一老翁。十年来战乱不断，已厌见军中旌旗红。很高兴您的部队军容非常整肃，请为俺回马擒拿入侵的西戎。猎尽草中的狐狸兔子有啥益？现在天子已被赶出京城。天子虽没像幽王举烽火征兵兵不至被杀骊山下，然而对皇上再次蒙尘能不哀痛？对皇上再次蒙尘能不哀痛？！
诗意串述：这首诗共28句。首4句写冬狩军容。君不见东川节度兵马雄，这次打猎看上去很成功。（“亦似观”三字有意思。）“夜发猛士三千人”，清晨合围步调协同。接着10句详写冬狩。一是收获颇丰。“禽兽已毙十七八”，但仍然“杀声落日回苍穹”。（“毙十七八”还不够。）活捉了九头青兕牛，骆驼上还驮着不少黑熊。二是捕猎之广。彷佛要踏平“东西南北百里间”的寒山，将飞禽走兽一网打尽。甚至一种叫八哥的小鸟也不例外。它“不能高飞逐走蓬”，它“肉味不足登鼎俎”，为啥连它也捕捉呢？再接着4句赞章留后（赞？讽？）。您是州刺史（五马），您是侍御史（一马骢），您还“摄行大将权”（代行节度使职），您发号施令“颇有前贤风”。您的职权和风范都像古代诸侯。但对您而言，“春蒐”“冬狩”所得相同。（“侯得同”三字有意思。）末10句写感想。只是战乱年代一个“飘然”老翁，但俺对战乱、对吐蕃的入侵也是深恶痛绝。看到您军马雄壮士卒整肃，多想您走上战场打败“西戎”。猎尽草中飞禽走兽有“何益”？要知道吐蕃已入侵长安，天子已被赶出京城。虽然代宗还活着，但对天子再次蒙尘能不哀痛！？全诗讽意直白，感情激荡。（杜甫会拿此诗给章彝看吗？还指望章彝资助出峡经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