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池乡宴之一】大事大办靠“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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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池乡宴之一】大事大办靠“大料”

闵生裕

盐池人把红白喜事统称为过事。古人云“生死事大”,一般来说,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是大事。喜则相庆,忧则相吊是乡村社会亲戚邻里间互助的优良传统。大事就得动作大,这时候大概就得讲面子。哪怕平时日子过得紧巴,但过大事就要舍得。毕竟脸面要紧。我三爹常说“大吃大喝大发财,求求毛毛(吝啬、小气)挣不来”。其实,这是中国人的舍与得的哲学。

小农经济时代,一切自给自足。那时过一次事就是一项工程。所谓过事,说来真是个事儿,而且是大事。我后来参加工作后参与重大警卫接待任务,觉得这活复杂,但是,毕竟有多少套行政机构在运转,甚至军警在保障。农村过大事的复杂程度绝不亚于重大活动。过大事远亲近邻都来祝贺来帮忙。那么多人来了,礼俗仪程方面的事、吃喝接待方面的事、住宿保障方面的事,都得有人落实。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既然过大事是项工程,就得有总指挥。盐池人把主事的总管叫大料。虽然没有方案、预案,但大料坐阵指挥,运筹帷幄,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在人员安排调度上,大料时时显出大将风度。大料一般是远近比较有威望的人,他说话算数,发号施令别人都听。给人帮忙的事,都是出于情份的义务劳动,没有任何回报。所以,大料对他人原则上说是没有刚性约束,一切靠的是农业社会的某种契约精神或个人自觉。

农村丧事上有两种活是苦活累活。一是打坑,即挖墓坑。尤其是大冬天地都冻了,要打墓坑是件吃力的事。二是抬重。抬种即送葬抬棺。过去送葬不用车拉,全凭人力。而且有的墓地离家十几里路。所以,这个活不好干。但是,只要大料安排了,你最好是无条件执行。农村人说工是变来的,情是换来的。凡事将心比心。在别人家的大事上你上心帮忙,以后你们家有什么事,人家也会回报。如果不服从大料安排,或者干活中偷奸耍滑,一次两次没事,时间久了你就会讨人嫌的。用邻村李二谝子的话说,那就是饲养员X驴——名声搞坏了。这样等你家有事的时候,这个请不来哪个请不来,有的索性打发个孩子来应付。所以,在许多环节上都出岔子。虽然我们说乱大事乱大事,但处处漏洞、全无章法,会让人笑话的。

大料对村里每家的锅大碗小和每个人的能耐脾性再清楚不过,所以,知人善用。有些活是面子活,得安排体面人做。比如让地位高、儿女双全的人接亲送亲,能说会道的安排司仪负责典礼、谢厨、谢媒、谢菜,长得喜庆大方得安排迎客送客,能写会算的安排收礼记账,小心谨慎的人安排管烟管酒,拳高量大的安排打关陪酒,厨艺好的安排帮厨帮灶,那些三棒子砸不出个闷屁但能下苦的则安排到井上拉水或端盘子、烧茶洗碗。当然,也有难缠的主儿,有的人就是那油炸的狗求——又奸又滑又难拿。但是,大料有办法,他知道,有的人要骂上使,说好话他听不进去。有的人要哄上使,戴几个高帽子或者塞给一包烟,跑得比驴还欢实。

我光棍二爹在红白喜事上,不是拉水就是洗碗。我老太太去世时,其他孙子辈的都是骨干,都在忙大事。我二爹有点迷糊,他也操不了别的心。所以,给他安排的活就是磕头行孝迎宾。我哥从学校放学回来,按说侄子,一不是长辈,二不是客人,当然不必迎也不必磕头,但二爹哪开那个窍,他见门外来个人,远远迎上去跪下就磕头。我哥根本不知道老太太去世的事,虽然看这场面心中也能猜个一二,但老二爹迎上来磕头,这岂不折煞人呢。他反应还快,立即跪下来也给二爹磕头。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时婚丧活动还没有产业化,也没有在餐厅酒店待客的习惯。没有上门服务的乡宴专业团队,过大事基本上是在家里操办。如此一来,准备工作就得及早着手。远处的客人来了得住,村上没有宾馆旅店,自家房间有限,那就左邻右舍你家安排几人他家安排几人。这些都大料指定的。而且叮嘱女主人,你把家里的新被褥拿出来给亲戚盖,不要等人家走了丧你。

吃是过大事的头等大事。宰猪杀羊得安排利索能干的好手,翻肠子洗杂碎,谁家的女人面肺灌得好、凉菜拌得好,让她操心。做炉馍、炸油饼馓子,大家都知道,谁家的女人和面掌碱好,得让她把关。谁家的男人对炉馍火色掌握的好,让他提炉。这些都在前期准备环节。宴席的具体操办,得早早请厨子,厨子先给拉个单子,根据你预计的待客数量给你下料,从肉类蔬菜等主料辅料到各种调料,一应俱全。

大厨一般得提前一两天到,主家找个闲房子,用土坯子、炕面子砌简易土灶。大厨来了一边开始炖肉,一边指挥帮厨的女人们剁肉馅做夹板和肉丸子。所以,一桩大事上,光上灶帮厨、掐葱剥蒜、端茶倒水、洗洗涮涮的就是一支庞大的队伍。其他物资保障,如从锅碗瓢盆到桌椅板凳,甚至被褥枕头都要借。小桌小凳借人家的,条桌借学校的。所以,只要有人家过事,我们上学的桌子便是油的。

因为家里来的客人和帮忙的人多,所以,过事的前两天,每顿饭少说也有上百号人吃,这本身就是件麻烦事。盐池大事上的臊子饸饹讲究,大事的氛围恰恰就在于此。比如早上一大锅臊子汤先炒好。不像吃白面,得和好了让醒着。荞面饸饹的面得现和压才筋道。女人在一边和面,和好后把饸饹床子架锅上,两个壮汉轮流压。煮好的面先捞到一个开水盆里,然后往桌上端。过了开水的面清爽不糊汤。

那边桌子上摆好了几样爽口小菜,每人都盛好了一碗臊子汤,待面端上时,从面盆里往自己的臊子汤里捞面。我见过的过大事吃荞面饸饹最壮观的场面是在麻黄山。臊子汤是村里锅灶最好的妇女炒的羊肉青萝卜的,因为人多汤煮的时间长,怕糊汤,所以,不用土豆。荞面饸饹臊子汤锅要油大,为了保证油大漂汤。臊子锅里煮着一个大羊尾巴。羊肉臊子和青萝卜丁另有备份。臊子汤淡了,再往里加炒熟的肉臊子和萝卜丁。因为人多,这顿饸饹面一吃就是一两个小时。有人说,在盐池的红白喜事上,吃几碗荞面饸饹或许比吃席更爽。

正日子待客那天,往往几十桌席不可能同时进行,得分批安排,比如一批10-15桌。那么谁先吃呢?当然是重要的客人优先,远处的客人优先。至于家下帮忙的和本村的人则要往后放。那时厨子出席慢,中午开始待客,如果安排两批正常,倘若两批待不完要安排第三起,尤其是冬天,等第三批吃席时已经掌灯了。

安排席位也有讲究。比如老姑舅小姑舅都得有序安排。那时过大事,除了礼账上的户主名字,客人并不作不详细登记,但作为大料和负责安席的人,必须了如指掌。每张桌子每个人来凳子都是要盯人头的。包括这一桌十个人谁坐上席都是有哈数的。有的人就是因为该坐正位而坐偏了,或许会拂袖而去,让主家尴尬。当然,最下不了台的是有人蹬桌子。为什么蹬桌子,因为你们安排不周,不把我当人看。据说最有权利蹬桌子的人是姑舅。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真正的亲姑舅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自己的姐姐和外甥添堵的。只有那些三撂棒打不上的远房姑舅在这种场合上争礼。所以,在乱大事上的安排座次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如今的红白喜事的宴席,根本没人安排,自己找座,完全是江湖乱捣。反正宴席备足的,坐哪里和谁坐怎么吃是你自己的事。当然,坐上桌了,不认识的也就罢了,认识的你自己得分个长幼之序。既然不讲究了,也不是个事,不就吃顿时饭么,吃完后抬起屁股走人,搞那么复杂,何苦来着。如此说来,少了繁文缛节,也算移风易俗。

作家档案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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