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十一、亡国之根

中国古代的政治家们，在总结一个王朝灭亡的教训时，往往会对一些亡国之君报以同情，然后从亡国之君的祖辈找亡国的祸根。历史上有几个很著名的总结，比如东汉之亡，亡于桓、灵二帝。明朝之亡，亡于万历。假如我们总结一下西汉王朝的覆灭祸根，其实不客气的讲，西汉之亡，亡于景帝。是汉景帝亲手埋下的亡国祸根。

看上去这是危言耸听，因为汉景帝在位期间正是汉朝国力同比、环比都大幅度增长时期。而且汉景帝本人经过多年的历练，已经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对内轻徭薄赋，对外制裁匈奴。在朝廷御臣有道，在地方也掌握了遏制诸侯的办法。这样一个强势的君主，在梁王案之后再无一人能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太后也不行。这就让当年那个谨小慎微的汉景帝逐渐的霸气外露，把自己的意志作为帝国的第一标准，自此开始埋下祸患。

汉朝这些皇帝，只要是被亲娘养大的，性格里都会跟母亲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看薄姬爱炒作，善于审时度势，从不站错队。所以汉文帝也爱炒作，娘俩都很宠信许负。汉文帝也善于审时度势，所以这娘俩不仅在刘不聊生的吕雉时代活了下来，活的还挺好。他俩又在对的时间出现在了对的地方，所以汉文帝能称帝。汉文帝一朝，基本上是宽仁治国，这点就深受薄太后的影响。

窦太后是个不讲原则的人，所以当宫女那时候就懂得行贿太监换好处。在争宠这方面，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女人能容忍小三的嚣张。更何况窦氏并不是没有实力，人家儿子是太子。但是窦氏毫无原则的不去争宠，不管小三是女人还是男人，只要不威胁她的皇后地位，不威胁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其他的无所谓。慎夫人愿意坐皇后的旁边，随便。邓通专宠于后宫，无所谓。自己儿子好不容易当了皇帝，窦太后又毫无原则企图让汉景帝让位给梁王，哪怕是自己亲弟弟窦婴劝都不行。她教出来的俩儿子和一个闺女，没一个是讲原则的。

梁王刘武觊觎皇位，处处僭越咱就不提了。馆陶公主玩政治联姻，心黑手狠除掉栗姬一族也不提了。单说这汉景帝，在对待臣子这方面，绝对是刻薄寡恩。汉文帝在位，诸侯宾服。汉景帝刚上位，就对这些他爸爸亲手册封的王爷们下手。一看出事了，就不惜杀了自己亲密战友晁错。在对待废太子刘荣的问题上，汉景帝依然不惜下重手，整死了自己亲儿子。

就汉景帝干的这些事，刘邦这么狠都干不出来。汉景帝中三年，皇帝决定封皇后王娡的哥哥王信为侯。这是个志在必得的封赏，是皇帝、太后、皇后三方势力拍板决定的。只要还想在大汉王朝混，谁也不敢得罪这三位当中的任何一个。不过还真有一位大臣表示反对，挑战汉朝权力巅峰的俄三大巨头。此人就是当朝丞相，绛侯周亚夫。

周亚夫的理由很充分，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周亚夫说，高皇帝有祖训，非功不得封侯。这是明明白白的祖训，是高皇帝和群臣盟誓要共同捍卫的祖训。理论上讲，汉景帝不应该在朝上提出这么无理的议题。

汉景帝采纳了周亚夫的意见，没有封王信为侯。但是几个月以后，到了汉景帝中三年九月，汉景帝罢免了周亚夫的相位，立御史大夫刘舍为丞相，升平定七国之乱有功的大臣卫绾为御史大夫。把再造乾坤的周亚夫排挤出汉朝的权利中心。周亚夫内心不平，因为他没有做错事，有功无过。先帝在时，周亚夫的军队只认将军不认皇帝，先帝不仅没有怪罪周亚夫，还给他升了官。换到景帝一朝，周亚夫为国出力，几个月就打败了久经战事的吴王刘濞，彻底评定了七国之乱。周亚夫身居相位，为了汉景帝的皇位，不惜屡次得罪太后，阻止梁王僭越。周亚夫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一片忠心居然会落得这个下场。

一晃四年又过去了，汉景帝突然召见绛侯周亚夫。周亚夫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汉景帝很大气请周亚夫吃饭。汉朝吃东西很简单，只有煮、蒸、烤三种烹调手法。汉景帝请周亚夫吃的，是四四方方一块大肉。周亚夫一看这肉太大了，居然不改刀，根本下不去嘴啊。最狠的是，没给周亚夫准备筷子。

周亚夫一看，这不摆明玩他啊，兵也收了，官也免了，皇帝还不满意，居然要这样看他出丑。周亚夫不敢问皇帝，于是问服务员，怎么不拿筷子来？汉景帝哈哈大笑，问周亚夫，给你肉你还不满足吗？周亚夫吓得摘下帽子跪下请罪。汉景帝让他起来，周亚夫吓得也没敢吃饭，匆匆而去。

汉景帝耍了周亚夫，见周亚夫不甘心被耍，于是决心除掉此人。这一年周亚夫五十六岁，长期的精神压抑让他老态龙钟，没了一个武将应有的风度。周勃、灌婴七十多岁的时候还能带兵，而五十六岁的周亚夫给人的感觉就是命不久矣。尤其是吃肉不给筷子事件以后，周亚夫心如死灰，生无可恋。他知道，自己就算现在不死，皇帝也会要他的命。

周家人对周亚夫的命运感到不平，眼看周亚夫身患重病，他儿子偷偷给周亚夫买了五百副盾牌、盔甲的冥器，打算给周亚夫当随葬品。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受尽凌辱，死了得风风光光的。

说到这得插一句，中国贵族的冥器，也就是随葬品，是有一个演变过程的。夏朝目前不清楚细节，从商朝以来的出土文物看，商、周时期的随葬品多为青铜器。青铜器造价太高，所以周朝末期开始流行陶器，也就是兵马俑。到了唐朝，觉得兵马俑太大，制作太麻烦，于是就有了浓缩版的冥器唐三彩。到了宋朝，皇室流行节俭，于是觉得烧三彩太费钱，改用纸人纸马了。所以说有时候没文化真的很可怕，在家摆装饰品，千万别摆仿制唐三彩，跟在物理摆纸人纸马一样，多晦气啊。还有青铜摆件，一定不要摆锈迹斑斑那种。商周时期贵族们用的青铜器都是金黄色，随葬之后被氧化才变成了锈迹斑斑。还有的老板在办公室摆个仿制兵马俑，咋琢磨的都是？、

也就是说，周亚夫儿子买的甲盾，就是烧制的陶器，五百副陶器，重量是很沉的。买这玩意儿当然不能明着买，小周雇佣了民工搬运这五百副甲盾，为了掩人耳目，小周留给民夫们的时间很短，又不给钱，所以这帮民工就去举报周家谋反。

这案子大了，汉景帝马上下令拘捕周亚夫。周亚夫见警察到家抓人来了，于是准备自杀。周夫人认为自杀不妥，因为当年老侯爷周勃晚年也被定过一次谋反，结果被打一顿就给放了。现在来抓周亚夫，未必就是死罪。

公安机带走周亚夫，对他进行了审讯。主要问他是否有造反的动机、目的和细节。事到如今，周亚夫没什么可说的了。问一个没造反的人打算怎么造反？周亚夫闭口不答。经过一番突击审讯，官员把周亚夫的供词呈给汉景帝批阅。

汉景帝拿到口供之后直揉眼，感觉最近眼睛是有毛病啊，竹简上的字怎么一个都看不见啊？审讯人员回奏，周亚夫一句话都不说，所以一句口供都没录上。汉景帝勃然大怒，老东西来这一手。一句话都不说就没事了吗？汉景帝下令，把周亚夫交给廷尉，零口供定罪！

廷尉接收周亚夫之后，审讯换了一个套路。皇上都说要零口供定罪了，那审讯方式就得改变。廷尉不问周亚夫是否有造反的动机、目的和细节。人家没动机、没目的、没细节，这可怎么定罪啊。所以廷尉直接问周亚夫为什么造反了呢？这么问，等于是先坐实周亚夫的反情，然后再问目的。

周亚夫忍无可忍，问廷尉是不是缺心眼？谁用冥器造反？脑子秀逗了？

廷尉也知道这么问挺缺心眼的，但是没办法，职责所系，如果不给周亚夫定个死罪，自己就是死罪。廷尉被挤兑的没辙了，于是说周亚夫买那么多冥器，是打算死了之后在阴间造反。

周亚夫头一回听说还能在地下造反，照这意思，现在高皇帝准和楚霸王还打着仗呢。你说秦始皇在旁边看着，他会帮助谁？

周亚夫就算认罪，在口供山签了字。廷尉好意思给周勃定一个在地下谋反的罪名吗？一般案子审到这份上，廷尉实在是不愿意拉低下限继续问询那些连植物都糊弄不了的问题了。廷尉决定，打。不打是不行了，说不定打一顿，周亚夫自己就能给自己编个罪名。

这一打，周亚夫真怒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使用暴力吗？你能打死我，但不能打服我，老子宁死不屈！自此，周亚夫绝食，五天后，周亚夫吐血身亡。

一代名将周亚夫，用生命谱写着自己的顽强和不屈。此等烈性汉子，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都是饱受同情的。当然也有人说周亚夫不聪明，情商低，自己作死。

但是，我要说的是周亚夫的精神，是中国人最欠缺的精神面貌。周亚夫是真的傻吗？不可能，作为一代名将，周亚夫北却匈奴，南平吴楚，对手都没有脓包。周亚夫如果是个傻子，早在汉文帝年间就死了。那他为什么这么不聪明，去挑战汉朝三巨头？周亚夫这么做，其实是一个忠臣的最高境界。

周家是刘邦最信任的大臣，都说刘邦多疑、滥杀。但是刘邦一直信任周勃，让周勃爵封绛侯，官拜太尉。甚至刘邦临死，把保卫刘氏政权的重任，托付给了周勃和陈平两个人。多年来，周勃不忘初心，最终为刘氏夺回江山，把政权交到刘邦儿子的手中。周勃忠心耿耿，心中有着一份对刘邦知遇之恩的感激，也有对刘氏江山安危的责任感。所以当初汉文帝要重用窦少君的时候，周勃不惜得罪皇家，喊着只要他活着，就不允许外戚干政的事情发生。

对于周氏一族来说，认为对刘氏江山威胁最大的就是外戚，诸吕之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在周勃和一帮老臣的压制下，窦氏一族始终不得封侯。直到汉景帝继位，窦氏才有人封侯。周亚夫不仅继承了周勃的爵位和兵法，还继承了周勃的那份忠心和责任。可惜的是周勃活着的时候，朝中有一堆周勃。但是周亚夫在朝的时候，朝中只有一个周亚夫。所以周亚夫为了刘氏江山的安全仗义执言，却成为了朝中微弱的呼声。王家人封不封侯对周亚夫有一毛钱的利益关系吗？没有啊。但是对刘氏江山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刘邦说非功不得封侯，汉文帝说外戚不得干政，都不是一句空话。

周亚夫死了，他是为了刘氏江山而死。周亚夫一死，再也无人敢提醒皇帝不得滥用职权。所以周亚夫死后，王信被封盖侯。从汉武帝开始，封侯成了家常便饭，皇帝想封谁就封谁，想怎么封就怎么封。为国家浴血奋战的李广一生不得封侯，而卫青家的小娃娃生下来就就被封侯。

朝中再无周亚夫，外戚专权则是前赴后继。终于，周勃死了一百五十一年后，大汉王朝被外戚篡位成功。以吕雉之强都没做成的事，王莽成功了。王莽论本事可不如吕雉，但是之所以他能成功，是因为朝中再无讲原则的忠臣，全是实用主义见利忘义的所谓聪明人。朝中大臣风气的改变，就从周亚夫绝世而死开始。老刘家江山爱给谁给谁，谁也犯不上为了老刘家而得罪刘家掌门人。

而这种亡国之兆的祸根，就是汉景帝亲手埋下的。周亚夫的死，意味着汉朝的擎天柱石轰然倒塌。

对于汉景帝来说，之所以放心的整死周亚夫，是因为在周亚夫被罢相的四年当中，军事上不再依赖这样的名将。在汉景帝一朝，有两位将军的威名，足以震慑国内外。他们是谁？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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