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莲花自芬芳
表弟名叫小强,是鲁北平原上一个地道纯粹的农民,与我是姨表兄弟,排行老四。我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最近一次见面,他着实“惊”着我了。
别后,我的脑海里满是他的微笑。
见面那天,已进入初冬。他里面穿了一件白里略带蓝色的衬衣,外面只穿了一件灰蓝夹克。头发黑而不乱,脸庞黑里透红,微笑。他脸上的微笑,安静而祥和,一整天都没有落幕,甚至比经过严格训练的礼仪小姐的微笑还要标准,还要迷人。虽然微笑凸显了他眼角的鱼尾纹和额头的抬头纹,但这丝毫没有削减那微笑的穿透力,朴素而直抵人心。
想想表弟的经历和生活,我实在搞不明白他何以如此通达乐观。
听母亲讲,表弟还在襁褓中时,姨将表弟围在土炕上,去生产队干活,虽然听到表弟哭闹,也没放在心上,就将表弟一人舍在家里下地劳动了。那时鲁北农家孩子多,作为劳力,很多父母都要出工挣工分,无暇照看孩子,大家都是这样一舍孩子就是大半天。干活回家后,据说表弟哭得都快哭不出声来了。姨赶紧将表弟从沙土袋(里面装有沙土的布袋,外形类似于现在的“睡袋”,功能相当于“尿不湿”)中抱出来换土,喂奶,发现表弟的脚歪歪着。这才知道,没把孩子的脚弄正当,就忙着走了。于是,赶紧找医生医治,可能限于医疗条件,也没治好。就这样,表弟落下了腿疾。
大概在表弟童年的时候,姨就因病辞世了。姨夫一个人养着一个老人和四个孩子,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后来,邻村有做鞭炮的,虽然有危险,但一到冬天农闲时候,可以挣些小钱贴补家用。姨夫也发狠做起了鞭炮,日子不那么苦了。那些年,我家过年从不买鞭炮,都是姨夫送的。
做鞭炮危险,一开始人们用的是黑色药粉,后来因爆炸声不够响,升级为银色粉末。邻村年年出事故,地方政府一狠心,严令禁止百姓再做土鞭炮。此时虽然早已改革开放多少年了,但姨夫的年岁大了,表弟又有腿疾,所以都没有出去做生意,或者打工,仅靠几亩农田生活,经济上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随着时光流转,表弟二十多岁了,找媳妇成了难题。眼瞅着年龄一年年增长,嫁到邻村的表姐只好将就着给表弟介绍了一个有点疯癫的女子做老婆。一年后生了个女儿,听说还算比较聪明。我多年在外,一般一年只在过年拜年的时候与表弟见一次面,他的事了解的不多。但每次见面,他总是笑呵呵的,无忧无虑的样子。
最近见面这天人多,也没顾上和表弟说话。听表姐说,小强最近负责村里的麦田灌溉,是大忙人,而且小强还很会办事,在村里的威望很高。家里有矛盾的找他化解,结婚生孩子的找他当柜上。小强的闺女也嫁到了邻村,快要生孩子了……
想想表弟,腿瘸,媳妇也不尽如人意,膝下仅有一个女儿,似乎并不甚幸。再想想自己五十多岁腿脚灵活仍能驰骋球场,媳妇虽不貌美却也温良孝顺,儿子英俊潇洒且毕业名校,有房有车,还要什么?缘何连日愁眉不展?世界似乎并没有对小强温柔以待,而他却笑对人生。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表弟这是怎么了?
为了弄清表弟微笑的真谛,我拨通了他的电话,问候了几句,转入正题。我问:“你如此豁达乐观,是不是心大?”人们常说,所谓心态好,无非就是“心大一点”(“态”字拆开来)。表弟听了,嘿嘿笑了几声,说:“我也不是天生的心大,我不过是知足……”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知足常乐,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啊,而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懂呢?我们之所以少乐寡欢,还不是因为欲望太多吗?有了大众想宝马,有了楼房想别墅……欲望是个无底洞,填不满则心不甘。如果我们放低幸福的底线呢?内心是不是就会很和谐?是不是就会在心里修篱种菊,在脸上写满幸福?
知足是他微笑的真谛,微笑折射着心灵的光辉。
于是,我深为感叹,原来他是“腿瘸”,我是“心瘸”啊。
他的微笑是一剂良药,治好了我的“心瘸”。虽然他仅是一位最最平凡不过的农民,虽然我在教育战线也浪得“专家”“名师”的虚名,但他却是我的人生“导师”,教我盛开心中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