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进城
题 记
一个从农家小院走出来已年近半百的我,深知年轻人的日子还长,缤纷世界等着他们闯荡,我却更想知道随子女进城的那些父母到底生活得怎样?城镇化的推进让他们住进了楼房,他们身上是否还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是否还是邻里和睦互帮?有没有感觉到不接地气的楼房,让心底有点空荡和凄凉?我没有深入细致地调研采访,只是借回家看望老娘的空当,旁听了一点老人们进城后的杂谈和感想。虽说见微知著,但我更担心一叶障目,只是稍作整理,尽量保留原样,供辨析端详。
地处博兴县城乡结合部的博盛小区,由于位置偏,开盘价低,买房的大多是在县城打工的年轻人,其中不少是祖孙三代农民共同住用一套房子。小区大门前是县城最靠西的一条主干道。早起的鸟儿在公路两侧宽宽的绿化带里叽叽喳喳、飞舞追逐。紧邻外侧绿化带是修路取土挖成的一条水沟,芦苇、蒲草争着挤满了水面,也不乏三三两两的垂钓者。水沟的外侧就是成片的农田,间或有些鸡鸭养殖场、村办企业厂房镶嵌点缀其间。
早上,打发上班的子女和上学的孙辈走后,再收拾一下餐桌,整理一下室内卫生,也就九点前后的样子,那些大爷、大娘、大叔、大婶们便纷纷从小区的各个楼梯口走出来,开始了真正属于他们的一天。
小区的传达室和与之紧邻的杂货店自然成了这些老年人的俱乐部。喜欢来传达室聊天的,主要是那些有点文化的大爷、大叔,他们总是先睹为快地浏览一下其他住户订阅的报纸刊物,再找出自己的,按惯例开起“座谈会”。
这不,退休民办教师老王喝了一口浓茶,就评论起当天《钱壮的婚事》:“这钱壮有情有义、人品好,当了兵、提了干,不娶首长家的千金,心里只有农村的恋人,日后必有更大的出息。”说到高兴处,还不时挥动几下那张卷成筒状的《鲁北晚报》,间或向上推一下老花镜。评完文章,又开始了新闻摘要……
“王老师,你说神舟十一号在太空种的菜,估摸比金条还贵,谁家能吃得起?”双手掐着几小捆大葱,刚刚推门而入的何大爷迷惑不解地问道。
何大爷以前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种菜能手,刚住进小区时,看到楼前楼后长满了草,心里很是痒痒,就手持铁锨铆足劲铲草翻土,准备开垦出来种菜。幸亏物业管理人员发现制止及时,才保住了草坪。
不过柳暗花明又一村,何大爷还是发现了可以种菜的宝地,那就是小区围墙根部。何大爷适时种些丝瓜、扁豆,还在泡沫箱、废水桶里种些辣椒、香菜等,后来发展到在小区门外水沟坡地上大面积开荒种菜。何大爷不仅把吃不了的菜送人,还把坡地分成若干小块让给小区的人家种。
王老师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何大爷又问:“你说美国大选这档事整得地球人都晕菜了吧?原本猜摸着‘稀拉姨’这个总统老婆后台硬得很,又不是个善茬子,竞选成功肯定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儿攥的,怎么就搞不掂那个做生意的‘特浪不’,真是奇了怪!还有那韩国的‘扑娘们’,死撑着面子要和美国鬼子合伙整‘缺德’事,惹得群众造反,轰她下台,都哭得鼻涕涎涎的。我看她的饭碗待成问题。”
“咋不是,台湾的‘空心菜’也够呛!虽说这世界风云变幻无常,按老黄历推算,今年不管是谁,只要得罪中国政府就是作死的节奏。”保安“大黑”话音尚未落地,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传达室传出的笑声,打断了坐在杂货店门前大娘、大婶们的聊天,引得她们侧目观望。她们刚才正谈论着昨晚在人民广场观看的吕剧《孝子董永》《姊妹易嫁》。这些家乡戏曲她们百看不厌,不但能对演员的举止唱功评头论足、说个深浅,而且聊得尽兴时还情不自禁地哼上几段。
“哎,老嫂子,听说你们村前段时间集中划分墓地,是真的吗?”店老板周婶问。
张大娘接过话说:“没错,是真的!政府把俺西闸村麻大湖湖区的、还有西坡的地都征了,说是建公园、现代农业生态区,就把西坡的墓地迁到北坡,村里在世的男丁包括在外地工作的都有,还把上数两辈的祖坟一块迁过去,每个家族的墓地都挨在一起,村里统一定制大小一样的墓碑,按主家的要求刻字。立碑也是由村里统一的,高低也一样,避免有钱的人家用大碑,说是活着有贫富,老了都一样。”
周婶羡慕地说:“现在的日子,放到以前我们做梦都不敢想,住的楼房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不愁吃不愁喝,天天过大年。老嫂子的村考虑得更周全,连百年后的住地都给想好了,活着在一块,老了在一起,还是一个家、一个村。所以呀,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要好好活着、好好享福。”
“他刘叔,快来喝口茶歇歇吧,齁累着。”周婶刚说完又冲着在草坪里侍弄花草的刘叔喊话。
“没事,干这点活权当是玩,累不着。”刘叔应声道。
“这个老刘真不孬,当村支书搞得村里像模像样的,老少爷们都竖大拇指。搬到小区后,养了这么多花,放到草坪里供大家欣赏。谁家的花养不好,拿来让他侍弄一段时间,必定枝壮叶茂的。前些年,他嫌小区里的树木品种单、不上讲,也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冬枣、柿子、山楂、石榴树苗,免费提供给大家种植。你看看,这些柿子、山楂什么的,都把树枝压弯了,多喜人。”安大娘高兴地褒评了刘叔一番。
坐在一旁的许婶,只顾摇晃着躺在婴儿车里的小孙女,没有像往常一样搭话。“他婶子,是不是又惦记俺许兄弟了?”安大娘推了一下许婶的胳膊问道。
“哎!别提了,这头犟驴,你说来城里住多好,吃喝不愁,可就是离不开他那一亩三分地和那个老院子,说来城里闲得全身酸疼。这下好了,一个人在家也不正经地做饭,电话里说感冒了,挂两天吊瓶就好。”许婶哀叹道。
店主周婶接过许婶的话说:“是怪让人惦记的,一个大老爷们在家哪能照顾好自己?还是让他来城里住几天,等身子舒坦了再回去也行。就是月亮和太阳也得碰面的,你看满月的前后几天早上,月亮和太阳一东一西的,不也是打个照面吗?”
“还是算了吧,这犟驴来了,万一把感冒传染给俺这宝贝孙女多划不来。再说,他一想起那么多房贷还没还上,就上火、替孩子着急,前几天交的取暖费也是周婶给垫上的。”许婶愁眉苦脸地道出了原委。
眨眼就到做饭的点了,大娘、大婶们正要起身回家时,安大爷戴着一顶礼帽、斜挎渔具包,骑着电动车,从支脉河钓鱼回来了,绅士般地停车、熄火、提鱼。众人围上去,急着打开鱼篓,看看安大爷的收获如何。
“好家伙,真不赖,又钓了五六斤小鲫鱼。”安大娘夸奖了老头一句。“他周婶,你拿几个塑料袋,咱们几个老姊妹分分,回家给孩子们做醋沏鲫鱼吃。”
此时,来了一群年轻的男女骑行者,停下车到周婶店里买饮料。他们有的咕咕地喝着饮料,有的说着骑行的见闻:那棵千年老槐树“媒仙”真是苍劲有力,风骨犹存,枝叶茂盛,却不知到底是何年栽植的;那麻大湖水面宽阔,鱼翔荷底,蒲苇丛生,垂柳拂面,景观别致,游艇豪华,期待整治工程早日竣工,让游人尽兴……
“可惜的是无法体会到那种原始自然的‘野味’,也不能拉鱼、摸湖蚌、掏鸟蛋了,甚至游泳也被禁止,没有了人湖交融的大场院,造就了一个喜闻乐见的大客厅。不过只要能更好地发挥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我们就支持。”
王老师看着这群火一样的孩子,听着对老家诗一样的赞叹,虽没有挥动手中那卷成卷的报纸,却也感慨地说 :“我们这些进了城的老人,不再躬耕于田野,泥土的气息少了,但骨子里的乡情却愈发浓厚。而这些年轻人虽然长在城里,却热爱探究故乡的历史底蕴,喜爱田野的风光,是城乡差距缩小的很好例证。”
众人散去,小区暂时安静了许多,等待午后杂谈的继续。只有那金黄的柿子和红红的山楂挂在枝头凝望着太阳的笑脸,享受着微风的爱抚,但不知上班族、上学族在匆匆回家的路上,是否嗅到了醋沏鲫鱼的飘香?
作者:张立志,山东博兴老湖滨人,军旅生涯27年后,就职于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先后在军队、地方杂志、报刊发表作品近5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