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大爷爷
Valentine's Day
从小就听大人们说,我有个大爷在兵荒马乱闹饥荒的时候去了山西,后来就在山西的大山里成家落户。
这里提到的大爷,并不是“伯父”的意思。“爷”发重音,在我们豫北地区是对爷爷大哥的称呼。为了便于理解,下面只好将“大爷、大奶”写成大爷爷、大奶奶,似乎更通俗易懂些。
听说大爷爷跟大奶奶早年来过我家几次,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小不记事。我真正第一次见到大爷爷,是我十几岁的一个冬天。有一天放学回家,见屋里有个白胡子老头在跟我爷爷促膝长谈。父亲在院子里杀鸡,母亲在厨房里炸油馍。听父亲说,屋里那个白胡子老人就是我的大爷爷。
大爷爷偏瘦,个头不高;戴着一顶兽皮帽,穿着一身老棉袄、老棉裤,袄外面束着一根“战带”;脚蹬一双豆包式的老棉鞋,脚脖上还扎着老年人标志性“捆腿带”。也可能是离开老家时间久的缘故吧!大爷爷说起话来稍微带了点山西老陈醋的味儿道,不过,我还能听懂他说的是啥。
我很快就跟大爷爷混熟了,没事就缠着大爷爷,让他给我讲大山里的故事。就凭大爷爷讲的那些奇闻趣事,成了我跟小同学、小玩伴们炫耀的资本。
大爷爷的到来,使我家顿时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人过来跟大爷爷攀谈。就连村东西两头平时不怎么走动的人,也来跟大爷爷聊天、叙旧、拉家常。虽然说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但能看出来,他们聊得很投机,也很开心。当他们聊到当年挨饿、受罪的时候,也会长吁短叹、两眼含泪。
村西头砖窑厂的人听说大爷爷是烧了几十年砖窑的老行家,马上来请大爷爷去窑厂给他们指导一下。
啥叫“指导”?无非就是背着手先参观后指导,最后说上几句官话就行了。我们那坊间就流传着一个官员讲话的段子——
据说民国时期,有一个干部下乡讲话时拖着长长的官腔:“老乡们!啊!我是县长……啊!……派来的!我今天是坐专车……啊!……拉砖的车来的!这次主要是来抓妇女……啊!……工作的!……”(后面几句有点“三俗”,略去)
大爷爷是个实在人,说话办事从来不会打官腔、玩虚套。就见他来到窑厂的大窑口,拉开火门看了看火候,顺手拿起火钩掏了掏煤渣,随后端起特号铲煤大铁锹,填进去几大锹煤。这一连贯动作大爷爷操作起来是那么的娴熟、利索,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竖起了大拇指。这就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从此,大爷爷经常去砖窑厂帮忙,不管是装窑摆放土坯,还是点火填煤、封窑口、撵烟、洇窑,大爷爷到了窑厂赶上啥活就干啥活。窑厂的人诙谐地评价大爷爷,说他是“纳鞋底子不拿锥子——针(真)中!”
窑厂最累人的活是洇窑,当时没有抽水设备,全靠人工往上挑水。80多岁的大爷爷也加入到挑水的行列,从距砖窑50米处的水坑里,挑着两桶水不紧不慢地顺着窑边的土坡爬上十几米高的窑顶。一轮下来十几个来回,几个壮劳力累得撂下水桶坐在地上咧着大嘴直喘粗气,大爷爷只是解开战带透透气,悠闲自得地坐在两桶之间的扁担上“吧嗒吧嗒”抽旱烟。就凭挑水不喘的实力,大爷爷一下子征服了窑厂所有人。
大爷爷这次回老家,好多都人劝大爷爷:“你在山西没儿没女的太孤单了,你再瞧瞧咱这一大家人,孙男娣女的多热闹!你就留下来别走了!让你侄子、侄孙给你养老!”父亲等着大爷爷表态,只要大爷爷答应留下来,他马上就去找村干部给大爷爷申请办理入户手续。大爷爷并没有马上答复,只是顺口说了句:“先住一段时间再说吧!”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大爷爷见榆树上的榆钱刮得满大街都是,就想弄些榆钱撒到他在山西承包的荒山上。大爷爷的话在我们家就如同下了一道圣旨,我们全家马上行动起来。仅两天工夫,连扫带撮,并筛选出了几大包榆钱,通过邮局寄到了山西。
一个多星期后,收到了山西崔叔(大爷爷的继子)回信说榆树种子收到并已撒播到山上去了,信的末尾是希望大爷爷能早点回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也可能是山西的大奶奶意识到了大爷爷有留在河南的迹象,就接二连三地写信催大爷爷赶紧回去。眼瞅着由普通信件换成了挂号信,再后来是电报、加急电报。最后,大爷爷还是离开了河南,回到了山西。
以前我也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大爷爷唯一的亲人,让大爷爷留下来养老是一善举,也算是为他老人家尽了一份孝心。可我们却忽略了,在山西还有一个跟大爷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伴,还有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儿子、儿媳及孙子、孙女。在他们眼里,大爷爷才是他们的一家之主,更是他们家里的天。如果我们非要把大爷爷留在河南,就如同拆掉了他们家里的顶梁柱,反而是用一片好心办了一件岔劈事!
数年后,大爷爷、大奶奶先后病逝于山西沁源县法中乡,葬在了那载满榆树的山坡上,父亲曾代表老家人参加了大爷爷、大奶奶的葬礼。
前几年,父亲计划把大爷爷的坟茔从山西迁到河南,由于山西崔叔的极力反对而未能实现。
去年腊月,父亲从会上请来了一面新的“家谱轴”。重新抄录以前,父亲让我先查一下族谱,让我把大爷爷的名字添加上去。
亲归亲,近归近,按照族里“各续各支”的惯例,大爷爷属于旁支,不适合写到我家的“家谱轴”上。父亲坚持认为:这是他的亲伯父,只管写上无妨!
父命难违,我只好将大爷爷的名讳、大奶奶的姓氏写在了新的“家谱轴”上。
每年的祭祖之日,大爷爷、大奶奶跟我的先祖一起接受我们这些后辈们的焚香祭拜。也算是让大爷爷魂归故里、叶落归根了吧!
作者简介:
鸣蝉。文字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