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 | 第68天
上殿结束,过堂,小师父追在后面,唠唠叨叨说昨晚的事情,说晚上怕出房门,还好遇到了我,三四百人的楼层忽然空旷的剩下十几个,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清晰在耳。
早斋前不讲话的风格形成了习惯,他的唠叨,我只是礼貌的扯了扯嘴角。有时候,习惯发呆,习惯一个人,习惯安静走路,习惯不讲话,这些习惯当中却怪癖的不习惯被人打扰。
晚殿结束,小师父和同行的师父一起,路遇我,又提起昨晚的事情,侃侃而谈,爆料晚上出房门遇到我的嗅事。这次不是扯扯嘴角表示礼貌的微笑,这次是真的想怼他,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揪住,整天的唠叨呢?可有时候又特别讨厌话多的自己,大概不是他揪住不放,只是我自己过于在意。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将大山的绿色刷新了一遍又一遍,将地面湿了一遍又一遍,大和尚就是举着一把红的大雨伞在这样淅淅沥沥的雨中前来。
久锁大门的寺院,被通知迎接大和尚,十分钟的时间,从床上蹦下来,穿衣搭袍提具,整顿好一切,已经为这样突然的到访在客堂前排队一站许久,等待迎接,静候毫无意外的开示。
那年也是在这样的春寒料峭的雨中,在另一所寺院,等待净慧大和尚前来,当年近八十高龄的老和尚步履缓慢的踏过寺院的大门,在两位师父的陪同下,穿过寺院门口的腊梅,盛放枝头的淡黄腊梅沾着春寒料峭中的雨水,那份香气仍然在雨中隐隐约约传来。
老和尚动作缓慢,浑身的气息就是一位老人的气息,而声音却自然洪亮传遍了整个开示所在的观堂,也仿佛震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净慧老和尚说,本换老和尚和自己是同戒坛受戒,当年一人沙弥头一人沙弥尾。当年一百零六岁高龄的老和尚去世数月。
老和尚说,当年探望一位比丘尼,比丘尼是抚养身世婴孩时被遗弃的自己的恩人。探望时,比丘尼师父好多话嘱托将要离开去远行的自己。
老和尚说自己离开,行至半路,忽然有点事,犹豫再三又原路返回,没想到,比丘尼师父已经坐化。
老和尚说,自己停了远行的路途,为抚养自己的这位比丘尼师父助念办理后事,算是最终。
寺院的老人对老和尚说,还好你返回了,你一走都不知道怎么寻你。那时候的中国一片荒凉,连同交通。
老和尚说,自己的返回算是送了这位恩人最后一程。老和尚甚至记不起自己当初返回,究竟是有什么事情,好像冥冥之中就有因缘。
那年离开湖北不久,老和尚去世,是在早上,当天早上有地方发生地震,他去世的消息像地震一样,在佛门僧俗间震荡,而老是每个人的必经,死亡也是每个人的必须,无论是否是一位一生修行的僧人。
疫情的第68天,被封闭过的湖北这所城市,湖北黄梅这个地方的黄梅还是开着的吧,而老和尚已经离开数年。
……
客堂门口的那只小黄猫怯怯的探头开灯的客堂瞅了一眼,又忽然跳开,奔入廊檐外的雨中,师父们安静的排队,小师父说,这样的阵仗,把猫都吓到了。
在未入佛门之前,未曾正式的静立迎接过任何一个人,或者所谓的迎接也没有虔诚的静候,没有一本正经的穿衣搭袍这回事,更没有响彻远近的所谓钟鼓齐鸣,而步入佛门,这样的场景会经常遇到,静候一位高僧,一位领导,一位大德法师的莅临。
也是这样的雨中,那年,班*禅大师来临,从小被家庭所影响如雷贯耳的这位藏地领袖,没想到,在生命的某一段时光会遇到。
不是春寒料峭的雨水,是这所城市惯常的瓢泼般的雨水,穿衣搭袍的师父们不得不人人都举着一把伞,队伍从大门口排队到了接待处,从接待处拉队到了顶礼佛陀的大殿,还好僧众够多。
事先被保密未透漏到访人物的大师从那辆车里下来。浩浩荡荡簇的人群簇拥着那抹偏袒右肩的木兰色袈裟。雨水浇湿了集体收起伞合掌静立的师父们的衣袍,也浇湿了这位同样没有打伞,从僧众夹道欢迎中经过,步履不急不缓前来的这位僧人领袖的袈裟。
我们彼此都在雨中维持着同样作为僧人的这份庄严。
恰好排队在寺门口红灯笼下的我,见证了一场意外的窘迫。那位举着华盖的人,当华盖缠绕了红灯笼,不能扯掉这突如其来的缠绕跟随大师前行的窘迫。当后面浩浩荡荡的随从,随从中西装革履气质是官员的年轻人忽然发笑。我也忽然为这样肃穆气氛中的小插曲忍俊不禁。高高悬挂的灯笼就像守在门口一个调皮的小孩,在这样肃穆的气氛中,让一众人恨不能扯下那高高悬挂却缠绕了华盖的灯笼。
当终于摆脱缠绕,簇拥的人群和那抹鲜艳的袈裟已走出好远。
华盖,西装,僧人,政客,雨水,伞,在这样一个时刻缠绕,为我所见。
常常想,原来华盖,比起伞更为高大庄严,可以遮盖太阳,也可以遮雨,而这样仿佛凝聚历史陈旧气息的物件,在历史跌宕中被掩埋,忽然诈尸般的偶尔出没于仍旧保持飞檐画廊的寺院。莫名觉得,见证的那份大门口红灯笼的缠绕,也像是政客和僧人的缠绕,像是雨伞和华盖的缠绕,像是西装和袈裟的缠绕,更像是时代更迭新旧交替的缠绕。
……
大和尚来了,举着一把印有寺院字样的暗红雨伞,身后寥寥数人。
大和尚说,除夕有师父们去那边,除夕,我接了一个电话就开始封闭寺院了,疫情忽然三个月啊,三个月前谁会想到,三个月后,师父们还不能回来呢。
大和尚说最近客堂的电话都被打爆了,时不时有人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来。
大和尚说,护持寺院,这么少的人辛苦了。
父亲常说,早知三日事,富贵一千年。
假若当初最后一次师父们聚集在讲堂,当初请大和尚来开示,大和尚如果知道师父们一别,忽然近三个月不能再见,会不会推辞了当初不能邀请到场的忙碌,一定到场呢?
……
佛说,每次行走,带好衣袍,带好钵,如鸟两翼,不可缺少。
原来寺院每一次僧人暂时的离开,都要慎重的集僧告别,慎重的登记在册,慎重的填写档案,这样的慎重也是不可缺少。
……
当年作为净人的我,一起的居士喊,星云大师来了。
在另一所寺院,师父们,连同居士忽然都兴奋的前去,而我躲在大殿的角落,没有一点兴奋前往的兴趣。寺院空无一人,站在空旷的铁栏栅院内,看到了一辆辆干净高贵的小轿车飞驶过这条往日车辆稀少的马路。我知道这都是奔着星云大师前去,有的是开道,有的是护持,有的是见一见听开示。忽然遗憾的仿佛自己错过了什么。
……
有的人影响全世界,而与自己的缘分或许就那么一眼,
有的人名号如雷贯耳,而与自己的缘分,就仅仅是你听过他的名字。
缘分,奇妙,钟鼓齐鸣,华盖云集,列班排队,短暂的一生,虔诚的迎接一位人,大概是为了铺垫有时候只有一眼的缘分。
缘分,奇妙,日日一起,那一定是甚深的,累劫做了多少的铺垫,今生才可相遇,假若相遇了,又会不会擦肩而过。
小和尚半夜的起床遇到我,大概半夜遇到,也是一种缘分呢,唠叨就是唠叨吧,只是下次,我还会扯扯嘴角,讨厌话多的自己。
……
遇见
像是多年前的一场预谋
杂夹着一些因缘的纠缠
政客,僧侣同在时代的凡间
浩浩荡荡的缘分
有时候是来不及看上一眼
错过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
他说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只为今生的遇见
人生
不停的作别又遇见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转身又撞到了
重逢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