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 汪曾祺纪念馆四周老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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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纪念馆四周老邻居
江苏 杜国富
汪曾褀走了。
汪曾祺纪念馆建起来了。
汪曾祺纪念馆四周老邻居一个看不到了。
汪曾祺纪念馆四周老邻居的岁数大多和汪曾祺一样大,都走光了,都不在世上了,都埋到土里了。老邻居们的后代也因拆迁各奔东南西北了,小一辈们也在慢慢变老了,满眼的熟人这句高邮土话似乎永远不复存在了。
汪曾祺纪念馆坐落在东头街上。我去汪曾祺纪念馆玩过两三回。乖乖,里面大着呢,要是放在小时候捉迷藏才好玩呢。外面也好看,建筑物洋气得很,纪念馆项目获国际创意大奖建筑照明专项铂金奖。唯一遗憾的,就是找不到从前的画面感了,找不到从前老家的人了,没有了从前老家人那种烘火晒太阳,张家长李家短,说话一哄一大堆人的穷热闹劲了。
今天啊,我想“公鸡嫖马马——大箍一圈”,说说汪曾祺纪念馆四周的老邻居们。老邻居们老好玩了。
汪曾祺在《我的家》中写道:“我们的那个家原来是不算小的,我的家大门开在科甲巷,而在西边的竺家巷有一个后门。我的家即在这两条巷子之间。临街是铺面。”
科甲巷在东面,竺家巷在西面。南面是月塘河,一条小河,东西走向,河里小鱼小虾不少。人们挑水,淘米洗菜洗衣服,都在这条河里。河里的虎头鲨鱼也很多,点儿大,“矮而胖”,肉质好。有童谣唱道:“虎头鲨,哭妈妈,先养儿子后成家”。“矮子矮,一肚子拐。”北面是东大街街面,都是些连家店,都是些铺闼子门。
1959年,我家由月塘河边1号搬到了科甲巷巷口头子直对面的东大街(那时叫人民路)251号居住。这是一幢两层楼的大房子,是一户姓陈的人家开的一爿“天寿堂药店”。店堂后面有两进房子,上下堂屋,一个前院,一个中院,一个长长的后院。我家住在中间一进,前院归我家使用。这幢大房子在整个东头街上是找不到第二家子的。
科甲巷是东头街上一条南至月塘河边、傅公桥的南北巷道,有三座桥,与东大街呈“丁字型”。科甲巷到竺家巷大约100米长,这段路很热闹。我回忆了下子,它原先的面貌着实不错,房子古色古香不谈,人都是些直肠子,不喜欢弯穹绕绕,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市井文化味很浓,想想一些事都能让人笑上三天。
科甲巷巷口头一家子是张有贵家银匠店,小孩子戴的银手脚镯、银锁、银颈圈都是他家纯手工打的。向西是弹棉花的储元福家。那一弯弹弓,一张磨盘,一个弹花锤子和一条牵纱篾,发出的“咯吱咯吱弹棉花”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往西,是高邮县布厂北大门。布厂北大门前身是一位姓黄的人家开的日杂店。布厂北大门后移至科甲巷改成了东大门。接下来是金茂衡烧饼店。这家烧饼店上午卖烧饼油条豆浆,下午开晚市下面条馄饨。烧饼5分钱2两粮票两个,油条6分钱1两粮票两根,豆浆2分钱一碗。小时候,我常跟父亲去“吃晚茶”,8分钱2两粮票一碗的阳春面。金茂衡的阳春面非常好吃,佐料是真骨子:秘制的酱油、黑胡椒、味精、小米葱花或碎青蒜叶子、细盐、猪油、麻油、虾籽,以及高汤。面条也很考究,扁而薄,碱的成分要多点,主要起香,煮出的面韧而不硬,即便下起来带点生也不粘牙,更不糊汤。再就是要宽汤下面,水一定要多。这同“烧火要空,人心要公”“礼(理)多人不怪,油多不坏菜”一个道理。金茂衡店下面用一眼特大的铁锅,盛有烧开的大半锅水。先将一大瓷碗装入配好的佐料,掺进少许用小鱼在其他锅里事先熬成的浓厚的鲜鱼汤汤汁,后轻轻地将大瓷碗放在面锅里,让其浮在水面上蒸一蒸,要蒸熟了,碗要蒸的滚烫,料要蒸出香喷喷的味来,让人大老远就闻到了,不然面不入卤,不入卤就不好吃。然后抓一把二两水面放入沸水锅中,特制的长竹筷子搅个三下两下,待其煮开,再加点凉水激一激,稍养下子,见面条浮起即可用筷子把面条捞入漏勺中,迅速地到另一温清水大铁汤罐里过一下子,这时端出大瓷碗,放入熟面条,用筷子折叠几次整理好形状,齐崭崭的,黄灿灿的,光滑滑的,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溢满心田。只见面条根根利利爽爽,淡酱色面汤清澈见底,汤面上浮着大大小小金色的油花和翠绿色碎葱花(蒜叶),阵阵香味扑鼻而来。那先到嘴后到肚的“韧糯滑爽,面汤咸鲜,葱香四溢”,可以让你吃得看见碗底子发呆,恨不能连舌头都吞进肚子里去。
继续往西走,到了谢祥泰家的卖棉花店,买棉花是要棉花券的,棉花是计划供应的。紧挨着是汪曾祺家的“保全堂药店”,后改为孙三瘪子蛋行,孙三瘪子大名叫孙玉清。接下来是炕坊员工陈国春家开的棒冰店。棒冰店由陈国春老婆打理,做的是夏季生意,她平时在家裰缝纫,来料加工。夏天,她既在店里卖棒冰,有时也在自行车后座上绑个棒冰箱在东头街上来回推着卖,一边走,一边用小木板有节奏地敲着棒冰箱。“笃”“笃笃”。小孩子常起哄闹豪兴,“棒冰棒冰吃下去称心”“冰棒冰棒吃下去上当”。“时寿山理发店”到了。时寿山,长得瘦瘦的,光棍一个。理发店向西,是做小生意的王小二家,卖火麻、卖蚕豆、卖葵花,还卖莆包肉。紧隔壁则是邵正森家开的茶水炉子。邵正森家茶水炉子由早烧到晚,一直烧到关门睡觉,一年烧到头,生意好得不得了,1分钱打1瓶开水,有时打水要排队。茶水炉子烧的是大糠、木头屑子,后来才改烧炭的。邵正森的妹妹嫁给银匠店张有贵家的儿子。俞中海家水果店到了,水果真的很多,很新鲜。买水果一般是送人。那个时候,人是舍不得吃水果的,也挤不出钱来买,能自己买的吃的,口袋里都有两文,家庭条件都比较好,要么就有点嘴馋,要么“害伢子”(方言:怀孕)给有喜的女人买的吃。水果店的前身是丁同源百货店,老板叫丁酉舟,他的儿子丁鸿春是个外科医生。
科甲巷巷口向南一点儿远是一个垃圾箱,紧靠垃圾箱有一个坐东朝西的男女公共旱厕。再向南是后来布厂围墙拆掉新开的东大门。向前跑几步,便是挑箩的陈嘉新家。再向南是一个念佛堂,房子很大,前后三进,里面有很多大小菩萨。念佛的是一位六七十岁的女比丘尼,焚香诵经,人长得白白净净,养得胖胖墩墩。一盏铜质油盏灯由早点到晚。时不时的木鱼声,声声入耳,一阵阵的檀香味,香味袅绕。佛堂过来,是厨子张宗仁家,张厨子因手艺不怎样,喊他的人少,后来改挑箩了。黄四哑巴、黄五驼子、瞎小灯子姚福海家,以及卖小鸡的房朝贵家到了。黄四、黄五弟兄两个住在一起,驼子成家了,有儿有女。哑巴一个人,搭了个瘸女人,没有小孩,后来抱养了一个乡下的女儿,小名叫“华子”。黄四、黄五二人与瞎小灯子都是小搬运上的,在三中队拖板车,有一把力气。这三人天天晚上一顿酒,“东风浴室”泡一回澡,嗓门都很大。哑巴经常在竺家巷、赵厨房这块发酒疯,大老远半条街都听到他“哑哑”的声音,还指手画脚的,膀子撸撸的。哑巴人不丑,很好玩。有一次,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分开竖起个“八”字,一个劲地对着行人“哑哑哑”,说他看见了天上的“八仙过海”云朵。房朝贵家儿子房元海是个剃头的,死得早。再向南,是裁缝李寿山家,李裁缝很出名,他的大儿子小名叫大定子,是县扬剧团的演员,人长得很帅。跑两步远,是王大宏家,这户人家长期住上海,房子空着。
月塘河边向西,头一家子是姚德海家,挑箩的。紧挨着的是他的弟弟姚学贵,小名“友喜子”,住一间细矮房子,是个瘸子,光棍一个,瘦高个子,挑个糖担子,靠捏糖人为生。他一上街,糖担子面前围满了小孩子,各色各样的糖人捏得像极了。姚学贵是很聪明的,嘴很会说闲话,把人说笑起来。瘸子家向西,是做小生意的朱大五子、朱小五子家。接着是“一门唐”家,住着唐仁馀、唐仁和、唐仁山、唐仁钰、唐仁海五房弟兄。唐家房子大,人多呢,支支丫丫地热闹着呢。“一门唐”都以杀猪为生,唐家肉案子很出名,东头街上大人小孩都晓得。后期的唐仁和也从事过五金、日杂、医药、茶叶等小买卖,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走起来,理发的陈桂松、挑箩的陈桂林家到了,这二人是亲兄弟,住在一个门里,对房门,各成各家,各起锅灶。这里提一个人,大麻风卢福寿,他的妹妹嫁给陈桂松。卢福寿家离妹妹家不远,向东四五十米远。卢福寿一人在麻风病院治疗,偶尔回家一次,歪鼻子斜眼睛的,手还有点弯,吓人呢。我常看到他坐在自家门口,或者妹妹家门口晒太阳,语言沟通没有问题,看惯了也不得多难看,人热情得不得了。金家茶炉子到了,烧开水卖钱。金家茶炉子后来由其女婿打理,小名叫“卞六子”,脸有点麻。再向西,是炕坊员工周开甲家,木匠王沿怀家。周开甲与陈桂松是亲家,周开甲的女儿嫁给陈桂松的儿子。
竺家巷由南往北,分别是针灸的韩缺子家(他有一个儿子叫韩琪),杨明珠家香店,顾效文家豆腐店。豆腐店旁边是一单独的女旱厕。接下来是“悦来堂客栈”,汪曾祺家老宅,德昌油店,汪曾祺家草房。一段时期,汪曾祺家草房租给唐仁和开过砻坊,用来碾米。连着草房的又是一个男女公共旱厕。吴大和尚烧饼店到了。烧饼店隔壁是两层楼的“如意客栈”。这条巷子有两个厕所,两家客栈,可见来来往往人很多,多是从大淖河边上来的卖农副产品、卖烧草的农民,还有四大八处(方言,即四面八方)聚拢客栈来谈生意的人。竺家巷真的很热闹,你想不到的热闹。
看官,你听我这么絮絮叨叨一说,是不是觉得汪曾褀纪念馆四周的老邻居多的去了,老邻居又是些最底层的有趣又好玩的人,历史上还真带有那么点儿“风景这边独好”的味道。怪不得汪曾祺写作通常是茶余饭后话题,怪不得读者读起他的文章来那么接地气,那么喷喷香,文字那么有咬嚼。看着如今汪曾褀纪念馆四周的变化,汪曾祺纪念馆已不是东头街上,已是整个高邮城文化的一种新地标。开句玩笑,要是来一回“关魂返阳”的话,汪曾祺也到后人为他建的纪念馆四周来走一走,看一看,会不会迷路呢?会不会有点儿认不着家的感觉呢?我告诉你,不会的。汪曾祺从小在东头街上长大,两个眼睛紧得很呢,老邻居们哪家门朝哪块开他清楚得很。即使有点陌生了,汪曾祺也晓得高邮有一句土话:“嘴走扬州路。”一问一摸就到了。
汪曾祺走了,我们还在。
老一班子走了,小一班子还在。
昨天的现实就是今天的历史。历史是好玩的。历史就这么回事。
写散文是好玩的,散文是有年龄的,散文就是和老邻居拉拉家常。汪曾祺纪念馆四周老邻居好玩到家了,汪曾祺写的文章也好玩到家了。
杜国富,网名东方邮都, 江苏高邮人。过去靠笔杆子吃饭,有多篇文章发表于报刊纸媒以及收录于公开出版书籍。现在偶码文字,怡情悦性。
附:【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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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陈彩洁
编校:韩佩瑄
制作:李 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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