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封宇平
弱 者
封宇平
个子不高，偏瘦的谷中转行做人寿保险还不久，每天洗街，背着个包走访客户，可签单成交寥寥无几，因此感觉能力不济，压力巨大，有点后悔参加保险业务的培训。因为感到胸闷乏力，就请假去医院做了检查，由于他还未婚，父母早亡，没有家属，医生只能把结果直接反馈给他本人，他患了癌症，而且已经没有手术和化疗的必要，建议他住院休息。眼看着开始人生的倒计时，谷中心灰意冷，想问问其他病人是如何度过余生的。医生告诉他患者的体质不同，晚期的痛苦也会不一样，距离死亡的时间也是可长可短。建议他可以学外国电影那样，开一个遗愿清单，来一次最后的旅行。完成一下自己的心愿，见见初恋什么的，多吃点美食。
就在他报了旅行团，准备出发前，他去一个独门独院的老房子敲门，希望遇到能签单的客户。不料门还没敲，房间里却传来激烈的挣扎和嘶哑的呼喊声。门居然没有锁，谷中一边问一边推门进去：“您好，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保险推销员，我进来了啊。”
老房子好在结构不复杂，他很快就发现了悬挂在客厅房梁上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可能是上吊自杀又反悔了，听到门外有人就拼命弄出动静，蹬腿抓绳索，意图被人解救。谷中拿出吃奶的力气抱住老人的双腿，总算帮他把脖子从绳套里退出来，两人一歪，顺势前后摔倒在沙发和地板上。
老人上吊前踢倒的木凳歪在一边，谷中急切地问：“老人家，有什么事想不开啊？”看来独居老人太寂寞了。
自杀未遂后，老人委屈地哭诉道：“我真没用，活该一辈子被人欺负！”说完指了指墙边，桌子上摆着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对谷中说：“那是我女儿，十年前被人害死了，我想为她报仇，好不容易发现了害死她的那个人，在街上跟踪了一阵，由于胡思乱想要如何杀死他，结果把人跟丢了，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报不了仇了。就是找到了，拼了老命，也不一定打得过。”
想到自己生命快结束了，同情老人遭遇的谷中掏出自己的名片，认真地说：“我的工作就是到处走，到处找人谈保险，你不要再自杀了，我帮你找到那个害人的家伙吧。在家等我的消息。”
为表示感谢，老人当即决定买一份保险，由于没有家人了，还把受益人写成谷中。他炒了几个菜，和谷中边喝酒边说话，把女儿当年的事详细对谷中说了。原来单亲家庭的他好不容易带大的女儿，大学学会计专业，毕业进了一家公司当出纳。受到男朋友的唆使，居然挪用公款，供男朋友炒股做生意。事情败露后，男朋友反而甩掉了她，别提帮她还钱补窟窿了。老人当时还没退休，积蓄也不够还公款，情急之下，女儿去郊区一处悬崖跳了下去。男朋友连葬礼都没出现，老人孤独地过了10年单身日子，前不久偶然又在街上遇到了他。为给冤死的女儿报仇，他计划杀死那个负心人。苦于身单力薄，自己动手又没有把握，悲观之下，失去了活着的信念，也想自杀随女儿去了。
谷中拿到保险单，告诉老人要到保险公司办完交款手续，看到他女儿的照片，心里充满对她遭遇的同情，尽管不是亲人，但帮助老人实现计划也上了谷中的遗愿清单。
接下来十几天，他都去相对富裕的小区转悠，因为老人看到那个男人开了比较豪华的车，还载着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人，遇到的地方也靠近几个高档小区，小区里有带车库的别墅，因为那个男的善于甜言蜜语，估计勾搭上有钱女人，结婚安居了。为了调查那家伙的历史，谷中还去了他以前工作过的单位，假装是老同学要开同学会，从人事部门看到了档案，最重要的是看到照片，好认人。
真的同学会的筹备组给他打电话，他却拒绝了，不无悲伤地说：“我还是不报名了，开同学会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活着么。没有什么亮点和值得炫耀的东西，出席同学会不好意思。”说起来，他觉得自己也是社会的弱者，从小多病，父母去世后，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也没有心思去谈恋爱。为了挑战自己，才干上人寿保险业务员。得知癌症之后，更是觉得一辈子没有干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白白死了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才把为老人报仇当做重要的任务，逼迫自己尽快去完成杀人的计划。他是一个日本推理小说的爱好者，因此也设想了所谓的完美的犯罪计划，重点是不被警察发现，不会被法院判刑，自己完成任务，平静地去死。
可正当他为自己的计划喝彩的时候，警察却找上门来。原来老人当保安的一个朋友上门讨债时发现老人俯卧在血泊中，因后脑被重物砸伤，失血过多已死去多时。当时警察第一嫌疑人是这个第一发现死者的老保安，可他是接到老人电话，来他家取钱的，因老人很爽快地还钱，还特意带了瓶好酒去喝呢。老人的冰箱和菜篮子里还有准备好的各种菜。
谷中被列为怀疑对象就是因为老人桌子上有他的名片，最要命的是那份保险单受益人写的就是他的名字，好在他去小区走访客户，是有监控和一些住户可以作证的，他没有做案时间，有真实的不在场证明。他说了自己的癌症，表明不会为了骗取保险金而杀人犯罪。警察看到他瘦弱的样子，也相信了他的供述。他也交代了自己解救了当时正要自杀的老人，被感激而拿到保险单，至于受益人，因为自己是个癌症患者，当时认为不一定比老人活得长，加上急于求成，要拿签单回公司交差而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毕竟受益人日后还可以变更，但他隐瞒了自己答应老人寻找害女儿的凶手的情节，反而加快了准备，要为实施行动做最后的努力。
因为他经过走访，苦心人天不负。真的给他找到了那个男子的住宅，甚至进了家门，以介绍保险为由接触了夫妻二人，女的比较精明，对有分红的保险产品很感兴趣。男子却无所谓，一切听女的意见，所以谷中预约了第二次上门的时间，并会带上合同，准备让他们签字。
他想法设法去买枪，结果没有买到真枪，只在资深的仿真武器玩家手中淘到一把几可乱真的玩具手枪，手枪做得非常精准，手感也沉甸甸的，连拉保险的声音都模仿出来了。
谷中在预约的时间，向男子家里走去，突然看到有警察在那家伙车库门前问话，他只好闪避一边，也不敢偷听警察的问话，倒是女主人出家门去美容院，谷中忙跟上去，假装巧遇，跟她到美容院去继续解释合同条款，争取把合同签成。
话说警察是因为老人被杀，老人曾经和保安朋友说过女儿自杀的原因，提到过男子的名字。所以来例行走访，看看男子有没有作案的动机。男子一边洗车，一边敷衍警察，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警察也要开车回去了。突然，他从手机里看到老婆的照片，对方通过微信还发出了威胁：“你老婆在我手里，立即拿钱来赎人。如果不来，我立即撕票。”
男子几步追上警车，立即报案：“快救救我老婆，我老婆被绑架了。”警察比较镇定：“你立即打电话给你老婆，确认一下她的情况！”
不料老婆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数落他：“平天白日，什么绑架，我在美容院呢，只有上次那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找我谈合同。”
男子不放心，继续问：“那他还在么，要他接个电话！”
老婆不以为然地说：“他去卫生间了，我要做美容了，你的保险还买的话，我要他到家里里找你。”
警察认真看了他手机的图片和威胁的话语，问：“你看这场面是美容院里的样子吗？在附近哪一家美容院？”
回过神来的男子看了看照片，指了不远处的一家美容院，警察说：“我顺路过去看看，你先回家，关门呆着，继续不断地给你老婆打电话，看那个保险员怎么解释？希望这是恶作剧。可能是你老婆的闺蜜给你开玩笑呢。”
男子半信半疑回家去，警察到了美容院，果然看到他老婆安然无恙，床边的桌子上有一份签字的保险合同，业务员署名就是谷中。但谷中不在美容院，也不在厕所里。
警察上次询问谷中的时候，就知道谷中是个癌症患者，担心过生命尽头到来前的焦虑和孤注一掷的冒险。也猜想过老人不是因为被解救而感谢，买保险有可能是为了另一件必须感谢谷中的事，或许就是为了女儿报仇！警察从美容院出来，立即赶去男子家里，却发现房门洞开，车库门也没降下卷闸门。最令人担心的是厨房里的一套德国刀具，正好缺了一把，空洞的刀架上的孔有点渗人。难道是拿菜刀挟持的男主人？开车去了哪呢？看来一路打电话回家的男子没有及时关闭身后的房门，给了谷中进屋的机会。
经过找交警监控调看，男子的豪华车已经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加上分析谷中挟持人质的目的地，警察决定赶去老人女儿跳崖的地方。
那里已经是丹霞地貌的地质公园，警察赶到的时候，发现悬崖小道入口处，还立了一块预防自杀的温馨提示广告牌，是当地心理咨询机构和生命援助志愿者团体立的，上面有心理咨询的热线号码，广告是：“遇到什么烦恼，请先拨打热线电话。多给自己一次选择，多一些人生的风景。”显然是多起自杀发生后，地方和景区管理处为防止新的自杀悲剧竖立的。只要能帮人放弃自杀的念头，悬崖会变成风景。
最让人感动的，是悬崖边还安装了点灯杆，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这些设置，出事了可以保存证据，一些自杀者如果觉得自己最后的行动被人监视，有人看到，可能会放弃自杀的念头。这种心理暗示的功能和自杀劝阻者一样。警察参加过抗洪抢险，知道一些重要水情检测站都有摄像头，直通抗洪指挥部。而这里的监控，和街头的天眼一样，估计也是直通景区管理局派出所吧。
警察眼前，正发生着这样的一幕，只见监控前，男子手持德国菜刀，面对着谷中威胁地比划着，谷中抬着右手，右手上掩盖着格子手帕，手帕下显露出枪的轮廓，估计是持枪，又怕被监控拍下，成为枪支犯罪的证据。他比男子矮，没有枪肯定镇不住对方。
谷中抬着盖了手帕的右手，振振有词地训斥着男子：“你十年前，花言巧语欺骗了才参加工作，涉世未深的少女，骗取了她的肉体，还唆使她挪用公款，供你旅游，花天酒地。等到事情败露，你一走了之，把她一个人逼上绝路。你连她葬礼都没参加！”
男子还在狡辩：“是她自己装有钱人，我哪会唆使她偷公款？我不知道她的钱从哪来，还以为她爸爸是个财主呢。有钱花，不花白不花，挪用公款也不是死罪，我也不知道她会到这里来跳崖呀。”
谷中继续骂道：“她自杀10年了，你也该来祭奠一下她了吧，要不，我不开枪，你也从这跳下去吧。这样才像个男人，不是光吃软饭的。”
男子挥舞着菜刀，威胁谷中：“你有种就开枪，我才不跳，不死也残废，多痛啊。我刚结婚，老婆是个富婆，福还没享够呢。”其实他也搞不懂，被谷中用枪逼着开车，到悬崖边，谷中不但没有马上开枪，反而塞给他菜刀，他正想找机会扑上去和谷中拼命呢。
警察冲过来，男子看见警察，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立即丢了菜刀，大喊：“我要报案，我被他用枪绑架来的，现在扫黑除恶，他拿枪犯罪，应该严打！”
警察笑了：“我看，你才是犯罪的那个人吧！”
谷中悲愤地说：“那个老人，最后的愿望就是你受到法律的制裁！你欺骗了无知的少女，你从来没有罪恶感么？你花的那些钱，不都带着她的鲜血么？”
男子理直气壮地说：“那个死老头，什么爱女儿，他明明爱的就是钱！比我还过分，本质上就是个敲诈勒索犯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三天两头要我送钱赎罪，要我到他家给他女儿烧香，要我清明节去她坟头挂青！我都去他家送了七八次钱，加起来好几万了，他还得寸进尺，说我如果不多给钱，就把情况都告诉我现在的老婆！”
警察打断他的话，掏出手铐，先把恼羞成怒，在老人家砸死老人的杀人凶手控制住。男子瘫软倒地，耍赖不起来。警察严肃地告诉他：“老人敲诈你，不是为了钱，他把钱都捐献给大同公益，帮助贫困学生去了。他的目的，就是在谷中杀死你之前，促使你犯罪杀人，好让法律给你制裁，制裁你杀人，避免谷中杀人成为罪犯，还有，就算当年你欺骗他女儿的仇也给报了。”
说完，警察走近谷中，掀开谷中手上的手帕，手帕掩盖的连仿真枪都不是，是谷中比做枪的几根手指。原来用假枪挟持男子到悬崖前，在盖手帕的时候，就丢了假枪，目的就是在监控镜头前，诱使男子持刀拼命，避免拍到是他挟持，如因被枪威胁，男子反倒会成了自卫的一方。不管是打不响的枪，还是故意激怒男子的言语，只要让对方当着镜头杀人，自己可以如意死去，不用忍受癌症最后阶段的剧痛。男子也会因为杀人而最终被捕，弱者的复仇，即使死的是自己，也要拼命咬下敌人的一块肉。他相信监控背后的志愿者或是警方，会采取行动。
做为没有力气和勇气杀人的弱者，谷中半个月里合计和完善了这个圈套，只是他没有想到，老人为了感激他提供男子的电话号码，提前行动，用假的敲诈激怒了凶手，也达到报仇的目的，日本推理小说就有用敲诈逼迫理发师杀人，用人寿保险金给家人还债的经典桥段。老人也是弱者，但为了女儿，为了谷中，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拉着凶手跳入法网。
不知是因为筹备杀人，寻找当年的害人虫，奔走忙碌兴奋莫名，不再抑郁悲伤的谷中，反而病情有了好转的迹象，再次检查后医生说：“只要积极治理，抗癌是会创造奇迹的。就像张鹤伦相声说的，关键是心态！”谷中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实现计划，不然被杀不说，还白丢了癌症好转的运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他加入了本地抗癌协会，成为关爱生命，预防自杀的志愿者团队的一员。
谷中感谢警察及时赶到，自己免遭杀害，警察当时还制止了谷中想采取的现场自杀的行动：“你可能提前来过这里，知道悬崖边有监控镜头，所以想出了监控前逼迫凶手持刀的计划，镜头里，不管是凶手杀了你，还是你自卫把他推下悬崖，你都可以免于起诉。现在，他已经被捕，要接受法律的审判。你如果在这里跳下去，不仅没有帮助老人和那个女孩报仇，还增添了志愿者的遗憾，也给这个丹霞地貌风景区抹黑，如果一个风景区变成所谓的自杀圣地，谁还愿意来远足，来欣赏美丽的大自然？这里不该成为自杀悬崖。希望你能再次热爱生命，热爱这里的风景。”
谷中没有跳下去，陪着警察，押送了杀人犯。生活回归平静，他继续跑保险，参加志愿者活动，逐一去完成自己的遗愿清单。空闲的时候，谷中回忆起自己筹备计划，找人的过程，他荒唐地还去过社会上黑社会的巢穴，企图花钱买枪。为了像一个黑社会，还忍痛去做了大面积的纹身，甚至去夜总会一掷千金，享受一下疯狂的人生。做为必死的癌症患者，他也想过和男子同归于尽，毕竟没有买到真的枪，也不可能短时间能训练成可以拿刀杀人，癌症虚弱了他的身体，也差点打垮他的意志，好在每天保险公司的早会，会有喊口号，激励士气的早操。怀着对客户感恩的心，推销生命保险，不也是一种公益么？
他曾在悬崖前久久站立，凝视过监控镜头，他为志愿者的劝阻自杀的广告所感动，为自己的计划一再修改。在平凡惨淡的人生最后，总要干点什么，为老人报仇，让自己体验一次为别人活着，追寻一次生命的意义，凸显一下生命的价值。经历过才发现，原来无私地帮助他人，自己是快乐的。他甚至向警察申请，要为侦破案件，去当冒险的卧底。
警察没有同意他的申请，只对他说：“现在，没有谁敢说你是个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