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讨苦吃的好处

没吃过苦的人是可怜的，因为他们无法体验幸福。鱼翅好吃，必须以你平素吃的是家常菜为前提。有一阵我曾经三天两头地吃鱼翅，结果闻到鱼翅就恶心。衣食无忧的生活是幸福的，但是如果没有经历过缺衣少食的日子，你又怎能体验这种幸福呢？所以父亲不无自豪地说他比我幸福，因为他吃过苦。

没吃过苦的人是可悲的，因为他们不懂得珍惜幸福。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是充裕的，甚至是过剩的。苹果咬了一口，觉得太酸，就随手一扔。他们不明白酸也有酸的滋味。一千元一件的羊绒衫，穿了一两次，就因为式样太土而束之高阁，一点儿也不心疼。他们不知道，一千元，是那些进京当送水工的棒小伙半年的生活费。

没吃过苦的人是令人担忧的。越没吃过苦的人越怕吃苦，而一个人精神和人格的强健和丰厚毫无例外地必须通过吃苦才能获得。所以我们可以很肯定地说，没吃过苦的人在精神上是孱弱的。精神的孱弱很容易导致道德的堕落。如今，我们经常看到某高官或某大款包养好几个情妇，而这些情妇中大部分是年轻貌美的大学生的消息。作家安顿在其作品《绝对隐私》中借用那些情妇的嘴说：“依傍商人，有钱可花，但依傍高官则有权力可使，这是最具吸引力的。”真是太可怕了！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物质过剩将伴随越来越多的人的一生。随之而来的是精神的粗鄙化和道德水准的下降。在浮浅的享乐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苦痛和深刻的危机。如何赋予优裕的物质生活以意义，这是个大问题。在我看来，“自讨苦吃”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不二法门。

生活好比是航行在大海上的一条船，如果想让它安全地到达目的地，必须在船里放一些重物，痛苦就是生命之舟里的这些重物。过分安逸的生活容易出问题，就像过分轻省的扁舟容易翻覆。因此，“自讨苦吃”是必需的。

如何“自讨苦吃”？我的体会有两点。一是要回到简朴，二是要创造。有中等以上智慧的人都应该有这样的觉悟：简朴的生活是幸福的。古人说：“纵有良田万顷，日食不过三餐；广厦千间，夜卧不过八尺。”但是现代人却总是高估自己的欲望，然后拼命攫取，于是疲惫不堪。

至于创造，更是有质量的幸福生活的基石——一个平庸的人，注定无法感受深切的幸福。创造是痛苦的，但巨大的幸福也正蕴涵在这痛苦之中。现代技术的大力发展，有使人普遍平庸化的危险，人成了机器的附庸，既无痛苦亦无愉悦的所谓的“没有感觉”正折磨着现代人的心灵。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自讨苦吃”——让创造的痛苦给我们带来无上的幸福。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01年6月22日《检察日报》急话闲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