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馀岁月送凄凉
1949,经历了艰难选择的陈寅恪,最终留守大陆。
他本可以去台湾,蒋介石和傅斯年是非常希望他能去的,但他没有跨过台湾海峡;
他也可以去海外,经过胡适帮忙,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也给他发去了聘书,他也没赶赴行程;
他也可以和钱穆去香港,甚至他也已经把部分行李寄给香港冯平山图书馆,但也没跨过香江;
自嘲“无端来做岭南人”的陈寅恪,来到了中国地图上已经不能在南端的广州,从此陈家在广州一呆就是20年,直到陈寅恪去世。
陈寅恪
陈先生是“300年来第一人”的历史大家。着实不理解陈先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选择,他本有诸多选择,偏偏选择了这样一个选择。他的这样一个选择,本来就是一个选择了可以再选的一个选择,但他还是坚持选择了这样一个选择,也许等到诸多史料的公开,会理解陈先生怎么就选择了这样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
从此浅浅的海峡把当时依然徘徊不定的民国学人一分为二,陈寅恪和毕生好友的胡适、傅斯年,一个在大陆,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台湾,终其一生,三人再也没有见面。
留在广州的陈寅恪,接受了岭南大学陈序经校长的聘请,执教这所在当时并不是很知名的教会大学。
1949年10月,换了人间。
已经担任全国最高学术科研机构——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秉承高层建议,给陈寅恪发去了北上就任中科院中古所所长的邀请。
1953年,陈寅恪的学生汪篯南下岭南,给老师带来了郭沫若的亲笔信。11月22次日早晨,顶着失眠与高血压痛苦的陈寅恪做出了那封著名的《对科学院的答复》,让汪篯一字不改的带回北京,这里陈寅恪提出了北上的条件:
一、允许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
二、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
即便过了将近七十年,这个条件依然是「不合时宜」。
陈寅恪唐筼夫妇
陈寅恪之所以这样说,已经在著名的《对科学院的答复》里表明了自己的心迹,那就是他毕生坚守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我认为研究学术,特别是研究史学的人,
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
受“俗谛(指三民主义)之桎梏”,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
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研究学术。
我决不反对现在政权,
在宣统三年时就在瑞士读过资本论原文。
但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
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
陈寅恪始终反对政治介入学术,即使在国民党时期。陈寅恪说,如果未来国民党要推行党化教育,强制用三民主义统治学界的话,便不能再保全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便只有离开学校另谋生活这一个途径了。
而现在环境下,陈寅恪依然坚持这样。
可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作为陈寅恪奉之毕生的最高价值,其实并不针对哪一个党派、哪一种主义,而是完完全全地属于他本人这个主体,是直道而行的独立与自由。
陈寅恪唐筼夫妇与毕业学生合影
陈寅恪可以守住这份精神坚守,但是他的弟子们却未必能够做到。尽管陈寅恪认为“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你(汪篯)以前的看法是否和我相同我不知道,但现在不同了,你已不是我的学生了,所有周一良也好,王永兴也好,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即不是”。
此时的汪篯已经是北京的马克思列宁学院的学员,北京大学的副教授,对陈寅恪说话非常强势。
作为陈门弟子中最有希望继承陈寅恪衣钵的周一良教授,在批判自己的老师陈寅恪后,陈寅恪在修改旧作时,把序言中记录与周一良师生之情的序言尽数删掉,用「破门」之罚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还有被称为陈门三大弟子的金应熙,这位岭南才子在批判老师后,陈也和他断绝师生之缘。
他用这种最为传统的「破门」之罚,来维护自己的师道尊严和人格。
在余生的几年中,陈寅恪先生最大的失落和遗憾是没有足以继承衣钵的学生。
陈寅恪的晚年助手黄萱女士
陈寅恪曾对自己晚年最得力的助手黄萱女士表示,希望去世之后能由黄萱女士来撰写文章总结自己的生平学问。
据黄萱女士回忆,她为难地说:陈先生,真对不起,您的东西我实在没学到手。
听罢,陈寅恪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没有学到,那就好了,免得中我的毒。
这种对话真的是很悲凉的。
完成寅师遗愿的蒋天枢先生
1964年,陈寅恪给自己的学生蒋天枢交代了自己的托命之举,蒋天枢开始了收集整理老师的文集的工作,1982年,蒋天枢先生编校的《陈寅恪文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刊行,旋即以搜辑完备、校勘精审而蜚声海内外。这时离蒋天枢离世还有5年时间,完成老师的遗愿成为其晚年的精神支柱,而自己的文稿则还没有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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