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陵之战”战场考
莱芜出土的越国青铜剑(局部)。
莱芜出土的越国青铜剑(局部)。铭文“亭”字。
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标注的艾陵位置。
□徐祥法 刘家文
公元前484年,吴国联合鲁、越,北上千里之余,克服舟车鞍马之劳顿,水土不服、环境难适之困顿,将10万齐军堵在家门口的艾陵一带,杀得几近片甲不留,这就是世界军事史上一次经典战役——艾陵之战。这次战役是历史上规模最大、最彻底、最早使用预备队的战役之一。
然而,对于这次经典战役的所在地,却有许多争议。笔者不揣冒昧,试从文献、文字方面予以梳理,以期还原其地真正之所在。“艾陵”所在地探析
古代战役,往往把交战地冠为战役名称,如长平之战、柏举之战、淝水之战、巨鹿之战等等。从战役名称中我们可以较为直观便捷地获取战役战场的地形地貌、交战双方的有利不利条件等相关信息。艾陵之战也不例外。对于艾陵之战的地望,学界又多有争议。综合古今学者论述,大致有四说。
一是博城(又有博县、博阳之称谓)说。《史记集解·春申君列传》在“既胜齐人于艾陵”条下注:“艾山在兖州博县南百六十里也”;《史记正义·伍子胥列传》在“大败齐师于艾陵”条下注:“《括地志》云:艾山在兖州博城县南百六十里,本齐博邑。”言艾陵在博城南“百六十里”。
二是莱芜(此指原莱芜市)东南说。持此说者,其依据是莱芜东南的钢城区艾山街道为春秋时期鲁国艾邑所在地。此地为《左传》隐公六年“盟于艾”、《左传》桓公十五年“公会齐侯于艾”之地,曾出土过殉马坑以及鼎、甲胄、豆、盆、钮钟、石磬等规格较高的文物,位置与史籍所载艾邑相符,且此“艾山”山名相应,为春秋艾邑所在地无疑。
三是新泰说。持此说者依据是,新泰“周家庄东周墓葬发现大量吴国兵器为艾陵之战的地点在新泰市区附近提供了证据”(刘延常、张庆法等:《山东新泰周家庄东周墓葬出土大量吴国兵器》,2003年11月5日《中国文物报》)。
四是莱芜东北说。依据是,《春秋地名考略》:“莱芜县东北有艾陵亭”。《读史方舆纪要》:“艾陵亭。《志》云:在(莱芜)县东北。”
综观上述四种说法,第一种说法经不起推敲。兖州博城在今泰安市泰山区旧县村一带。若由此向南“百六十里”,则艾陵已逼近鲁国国都曲阜,又言“本齐博邑”,齐国南境远未及此。
第二种说法,将艾陵与艾邑视为一地,古人早就提出异议。《读史方舆纪要》云:艾邑,“隐六年,公会齐侯于艾。即此。或以为艾陵,误也。”明确否定了艾陵为艾邑说。同时又指出:“艾陵亭。《志》云:在(莱芜)县东北。《春秋》:哀十一年,公会吴伐齐,败齐师于艾陵。”《春秋地名考略》:“艾与艾陵为一地,非也。”
第三种说法的重点依据是新泰周家庄东周墓葬出土的吴越兵器。持此观点者之一后又与他人合作撰文进行了自我否定:其一,此地不符合吴军进攻路线;其二,吴国在艾陵之战中大获全胜,不可能在此地留下如此多的兵器;其三,这些兵器年代并不集中在春秋晚期,有相当一部分是战国时期的,与艾陵之战的年代不符(任相宏、张庆法:《吴王诸樊之子通剑及相关问题探讨》,《中国历史文物》2004年第5期)。
上述三种说法,均不符合吴军的进攻路线:“五月,克博,壬申,至于嬴。”“甲戌,战于艾陵。”博即博阳县或博城县,在泰安东南的旧县村一带。嬴即齐之嬴邑,在莱芜区西北部羊里街道的嬴城遗址。吴军遵汶而上,由博至嬴。若以上三说之一为是,则吴军至嬴,然后再南下,去博县南“百六十里”的艾陵,或百余里的艾邑,或百里之外的今新泰市区一带,岂不南辕北辙?再者,从博县去其他三地,有捷径可循,何苦要舟车劳顿北上百里、数百里绕道嬴邑?
惟第四种说法切合吴军的进军路线及当时的战势战局。吴军进入齐境,势如破竹,“克博”,不费吹灰之力攻克博城,然后“至嬴”,占领嬴城甚至没费一兵一卒,将齐军赶到了莱芜谷口。此处为淄河源头冲积的狭长平原地带,俗称“常(庄)文(字县)平原”。在齐军看来,此平原地带为自己擅长车战的最佳场所,同时可退守莱芜谷。进可攻,退可守,齐军于此屯兵迎战吴军。虽古艾陵亭今已不知所踪,然史有明载。艾陵之战古战场为此地大概不会有错。
谭其骧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便把艾陵标注在了莱芜东北、淄河上游的苗山镇常庄一带。
由图可以看出,艾与艾陵分列南北,相距数十公里。艾邑与艾陵相去不远,皆名以“艾”,有学者认为这只是巧合中的两个地名,从而否定其内在联系,这样未免欠妥。
先秦之“亭”检讨
艾陵亭,因地处艾邑之艾陵而得名。先秦时期,亭的作用与现在大相径庭,完全不同于现代意义上的亭,是古代边塞要地设置的堡垒。《尉缭子·守权》:“凡守者,进不郭圉,退不亭障以御战,非善者也。”《史记·张仪列传》:“守亭障者不下十万。”《史记·秦始皇本纪》:“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阳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当时,在边塞险要地带建亭筑墙,派人看守,以防备外敌来侵,因称“亭障”。《说文·高部》:“亭,民所安定也。从高(台上建楼)省,丁声。”《玉篇·高部》:“亭,民所安定之,为除害也。”
最初的亭分两部分,下部构造简单,完全是为了支撑上部建筑。而这种建筑的功能部分就在顶部,为“伺候望敌之所”(《后汉书·李贤注》卷一下)。“春秋战国时期的亭,是设在边防要地的小堡垒”(王盛:《浅谈中国亭建筑》,《中外建筑》2012年第4期)。
先秦时期,因诸侯割据、小国林立,作为防御设施的“亭”比比皆是,仅《春秋左传正义》一书,以国名、邑名命名的“亭”就有80多处。在史学界,人们往往以亭之所在来指认亭名所代表的国都、城邑的所在地,这样往往会出现偏差。比如甘肃清水县秦亭,起初人们认为最早的秦邑在清水县秦亭镇,但随着考古资料的发现,证明最初的秦邑在清水县城附近的李崖遗址,两地相距30里左右。史载秦非子封地方圆50里,秦亭实际上是秦国在其边境设置防御戎狄的设施;再如《春秋经》庄公三十一年,鲁“秋,筑台于秦”,《谷梁传》范宁注:“秦,鲁地”,时鲁国有地曰“秦”。陈絜先生认为,根据文献记载,春秋早期鲁国的控制范围基本以济水为界,不太可能远至古济水以西的“范县秦亭”,(陈絜:《爯方鼎铭與与周公东征路线初探》,《古文字与古代史》第四辑)此秦亭实为鲁国在其秦地边境设置的御敌设施;又如春秋时期密邑,《临沂地区志》:“旧址在今沂水县沂水镇西南。春秋时鲁邑。”今有遗址尚存。而密邑的密如亭,则在费县北部,《春秋左传正义》:“琅琊费县北有密如亭。”再如春秋斟灌城在寿光东北的斟灌村,而斟灌亭在寿光东南等,兹不一一列举。综观诸亭,史载有名,其所在地却鲜见遗迹,实为某国、某邑“边关哨所”之故。及至秦统一全国,亭的作用发生改变,出现“十里一亭,十亭一乡”的治安、便民设施,此不赘。
前文已述,艾邑,在今钢城区艾山街道。艾陵亭,应为春秋时期鲁国在其艾邑北境设置的防御齐国侵扰的亭障。藉此,诘难者或许会问,诸多史籍多言“艾陵,齐地”,与鲁何干?其实,艾邑最初是鲁国灭牟国之后,在牟国地盘上设置的一个城邑。春秋之初,齐鲁两国以齐长城为界,“长城之阳,鲁也。长城之阴,齐也。”后随着齐国力量的不断强大,疆域不断扩充,甚至一直到达蒙阴一带。艾邑归齐后,延用原地名、建制,至艾陵之战时,艾陵亭也作为一个标志性地名一直保留。
艾陵之战,抛开对于当时诸侯割据的影响,其牵涉到的“远交与近攻,远征与后勤,明敌与暗敌,外交与战争,士气与胜败,人才与治国,等等……对于我们今天的战争和工作,都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柳明瑞:《嬴姓溯源》,中国文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377页)。
(作者皆为嬴秦文化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