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南隅书屋/王玉军

许多年过去了,我始终忘不了峨眉南街上的南隅书屋,那是我八十年代末在峨眉山上学期间课外读书的好去处,现在回忆起来依旧像品一杯峨眉飘雪,回味无穷。

南隅书屋一开业我就成了顾客,从此,我和它相守三年,直到毕业。其间我如同一只蚕房的蚕,卧在嫩嫩的桑叶上面,贪婪地蚕食着一页页的文字,一本本的书。

书屋是我偶然碰到发现的,南隅书屋开张的那天,是冬季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天下着很细的毛毛雨,整条街道都是灰蒙蒙,湿漉漉的,峨眉冬季的天气经常这样。我所在的省计量学校(现改为西华大学)位于峨眉城南的边上,距离南街不到两公里。我们很多同学喜欢星期天早上睡个懒觉,三两个约起去南街上吃早饭和逛街,南街古朴悠远,南北贯通的巷道有五百多米,街道不是很宽,不允许机动车进入,街巷两旁是参差不齐的砖木瓦房,瓦是灰色的,房屋木质材料居多,木梁、木柱、木门、木窗,伸到外面的木梁都雕刻着惟妙惟肖的龙凤图案,这些老屋多数是商铺,做什么的都有,可谓琳琅满目,繁荣昌盛。街面是青石板铺的,沿着这条青石板巷道,出北门就算出城了,城边上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河水是从巍峨的峨眉山留下来的,站着通往城外的桥上面,可以感受小桥流水人家。八五年有部《峨眉飞盗》的电影在南街取了不少的外景。

实际上南街是峨眉山市的一个综合农贸市场,农副产品居多,来街上交易的商贩多数是附近乡村的农民,也许是为了他们,南街上的小吃特别多,味道鲜美可口,价钱便宜,石磨豆花、粉蒸排骨、皇城锅盔、三合泥、豆腐脑、糯米叶儿粑、酸辣凉粉、三丝凉面……大大小小的小吃店有几十家,让整条街充满诱人的美食味道,每次去南街,我们至少要吃两家的小吃,然后在计划着下次吃什么。要好的同学一到星期天便相互请吃或者AA制,不但一饱口福,也增进感情。吃过早餐之后,同学们便根据自己的喜好在街上购物、看录像、打电子游戏、打台球等等。

我和同学吕洪在南街上从南到北,吃了两家还不嫌够,继续沿街向北搜寻美味。临近北门的时候,我们听见了燃放鞭炮的声音,以为是新的小食店开业,寻声而至,却见是一家新租书店开业,书店依附着一家服装店,后来知道书店以前是服装店的杂货间,书店的门面不大,门的上方悬挂着南隅书屋的木匾。南街上的租书店已经有两家,我几乎没光顾过,因为那两个书店里的书都是武打书,不符合我的口味。

鞭炮响完,烟雾还没散开,店里出来一老一少,老者是位年近八旬的老先生,瘦高个,一头银发,拄着竹制的拐杖,精神矍铄,学者风度,他用手挥着眼前的烟雾频频拱手和围观的人打招呼。有人称他罗老先生。罗老身后是位少女,瘦瘦的,扎着马尾辫辫子,眯着眼睛也不停地扇眼前的烟雾和熟人打招呼。有人喊她艳梅。待鞭炮的烟雾散去,我们进了这间租书店。书店不足十平方米,三面书架上摆着近千本书。本来我们是想凑个热闹就走的,可当我看到书架上面的书,不由得震撼了,满眼是我喜欢的,《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茶花女》《红与黑》《雾都孤儿》《三个火枪手》……我激动得几乎想拥抱他们。我赖在书店不肯离去,同学吕洪与我爱好不同,那个大肚汉气恼地离开书店,又去找吃的去了。原计划我们要吃三样的,这才刚吃了两样。后来,吕洪给我送来一个夹馅锅盔,我仍旧是一边看书一边吃,吕洪劝我不走,丢下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知去向。

我被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热爱生命》的小说集所吸引。书中的小说《热爱生命》写得太吸引人了,情节太精彩了,故事太感人了,我站在书架前,一口气读完。这个短篇小说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美国西部的淘金者在返回的途中被朋友抛弃了,他独自跋涉在广袤的荒原上。冬天逼近了,寒风夹着雪花向他袭来,他已经没有一点食物了,而且他的腿受了伤,鞋子破了,脚在流血。他只能歪歪斜斜地蹒跚在布满沼泽、丘陵、小溪的荒原上,非常艰难地前行着。就在他的身体非常虚弱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匹狼。他发现这匹病狼跟在他的身后,舔着他的血迹尾随着他。就这样,两个濒临死亡的生灵拖着垂死的躯壳在荒原上互相猎取对方。为了活着回去、为了战胜这匹令他作呕的病狼,最终在人与狼的战斗中人获得了胜利,他咬死了狼,喝了狼的血。最终他获救了。小说把人物置于近乎残忍的恶劣环境之中,让主人公与寒冷、饥饿、伤病和野兽的抗争中,在生与死的抉择中,展现出人性深处的闪光的东西,生动逼真地描写出了生命的坚韧与顽强,奏响了一曲生命的赞歌,有着震撼人心魄的力量。这部小说集里还有《寂静的雪野》《监狱》《为赶路的人干杯》《北方的奥德赛》《强者的力量》《老头子同盟》《野性的呼唤》。到了傍晚,书店里只剩下我一个顾客,我仍专心致志地看着那部小说集。

书店的一老一少发现了我的执着,与我搭讪。我听出罗老先生带有很浓的山东口音,一问他们的老家果真是山东的。我立刻隐藏着心里的“小算盘”与他们攀起老乡,可惜我的家乡话不怎么地道。叫艳梅的姑娘怀疑我是冒牌的,带着质疑,一连考了我不少的家乡话让我回答。比如月亮(嘎嘎)、馒头(馍馍)、饺子(扁食)、蛇(长虫)的叫法,好在我都答对了。为了证明我的正宗,我还给他们讲了个学校的故事,我们同寝室有个叫国忠的男生,也是山东人,喜欢上一位爱好运动女生,一天上完体育课,女生来我们寝室找水喝,碰巧桌子上面有一碗国忠的凉水,是他泡碗用的。女生以为是为她准备的凉开水,端起来要喝,国忠见了连忙说“豁了。豁了。”女生是四川的,听了肯定就仰脖子喝了,我赶紧给女生翻译说:“山东话豁了,就是倒掉的意思,那是碗凉水。”逗得他们哈哈直笑,认下了我这个老乡。

在后来近三年的时间里,南隅书屋成为我读书的乐园,课余的时间我成了名副其实的书虫,每看完一本,我都是从学校奔跑着去借另一本。罗老先生还为我办了个借书证,其他的人多数是看完就付租金,我就相当于VIP了。其实店里的书很多我又是免费看到,艳梅私下借给我不少的书看,都不算租。艳梅在峨眉的西南交大读大二,也喜欢看书,周末去书店,经常看到她。这样我们不光认了老乡,还成了书友,经常一起谈论看过的书。艳梅对我说租书店是她提议开的,并不是为了挣钱。主要是让她爷爷有点事做,不寂寞。她爸爸妈妈在峨眉工作,他们都很忙,爷爷一直在山东生活,奶奶去世后,爷爷来的峨眉。家里经常是爷爷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她爷爷不习惯,还发脾气,闹着要回山东。他们家里的藏书很多,她提议把家里的书拿出去出租,让爷爷当老板,得到家里的一致同意。开始只打算摆个租书摊,碰巧妈妈家有个亲戚在南街上开服装店,就匀给我们一小间。艳梅的妈妈家是峨眉的,爸爸妈妈是大学同学,都喜欢看书,家里的书是他们收藏的。艳梅说她妈妈有点小气,好多书没让拿出来租,还都转移了。艳梅偷偷地把她妈妈转移的“好书”借给我看,比如有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莫言的新书《红高粱家族》、还有许多中外著名诗人的诗集都是艳梅偷偷借给我看的。艳梅是个很豁达的女孩子,她把我当书友,每当她借书给我,我想付她租金,她嗔怪我说,只有到租书店借书才付租金的。每对我她表达谢意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用孟子的话对我说,谢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离开峨眉以后我们慢慢地就没有联系了,她是位才女,应该发展得不错。

每每回忆南隅书屋,心里总是暖洋洋的,那里的书和人会引发我有许多美好的回忆,读书是快乐的,书读多了,便情不自禁地要写东西了,准确地说,南隅书屋让我走上了文学爱好者的道路。离开峨眉的时候,我舍不得我的同学,舍不得我的老师,也舍不得我的南隅书屋。毕业分别的时候,同桌李红调侃我:“呆子(书呆子),毕业后想干啥?”我信口开河说想当作家写书。或许为了这句话,我真就开始写作了,在煤矿参加工作以后,心里却涌动着创作的欲望。创作的导火索终于被煤矿灼热的炭火点着了,九十年代一个夏日的晚上,我在乱哄哄、热烘烘的职工浴室洗完澡,在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镇汽水,瓶子不能带走,不然多收钱。我坐在店门口长条橙上喝汽水,这时候,我听到了二胡声,是守澡堂子的人拉的。那人四十多岁,貌不起眼,没想到他会拉二胡。小卖部离他的位置不到一百米,他拉的是首当时的流行歌曲《十五的月亮》,二胡的声音悠悠扬扬、娓娓动听。我侧耳注目,看到进进出出洗澡的矿工不少和他打亲热地招呼,有人给他递烟,点烟,说客套话、开玩笑。我觉得那人的人缘不错,用椒盐四川话调侃了句不恭敬的话:“龟儿子要是收费,肯定比他看澡堂挣钱多。”小卖部的老板娘长得高大肥胖,东北人,听了我的“弁言”。立刻横眉冷对,横刀立马杵在我眼前,一顿大嗓门:“你瞎哔哔啥呀?你知道他谁不?他是我哥,知道不?他要不受伤,能来守澡堂子?整不好你都得归他管。”我当时一百出头的小身板,被眼前的肥婆唬得汗水直冒。老板娘把我臭损一顿,看在我是新工人的份上,雷声之后立刻多云转晴了,给我说起那个拉二胡的人,那个拉二胡的人叫宝祥,井下受伤以后才来守澡堂子的。他以前是矿上很牛逼的采煤队长,当过矿区标兵、劳模,人特耿直仗义,为抢工友的生命受的伤,而那位工友就是肥胖的老公。我喝完汽水灰溜溜地走了,满脑子是二胡声,夜里写下了《拉二胡的矿工》,第二天让办公室同事小侯看到了,他说是篇很棒的小说,未经我同意,就跑去交给了矿文学刊物《星海》的主编老何,他看后来找我,说写得非常不错,他给文章做了些修改,小说上发表了。我看着自己的作品喜不自禁,但立刻想到南隅书屋功不可没。

很多年过去,我写了很多的小说和散文,2010年顺畅地完成了反映煤矿生活的长篇小说《煤矿干部》。当我把刊登市报纸副刊上《对同桌的回忆》寄给我同桌李红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我说:“呆子啊,你当作家得感谢你娃儿当初你总往南隅书屋跑,对不?”我点头称是,没有二话。

蓦然回首,我仍然不忘南隅书屋,对于读书和写作,我始终模仿鲁迅先生说的“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创作也是如此,书读多了就自然会写作了。

作 者 简 介

王玉军,男,1968年10月出生,中共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攀枝花市作协会员。川煤集团攀煤公司太平矿煤质销售科科长。1998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四川文学、西南作家、阳光、攀枝花文学、玉溪、凤凰网、川煤文艺等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散文、小说上百篇。2010年出版了长篇小说《煤矿干部》2020年完成32万字中短篇小说集,现已完成33万字长篇小说《井巷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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