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百个剧种,南曲北剧,为什么只有秦腔是又唱又“吼”?
文/郭峰(书房记专栏作家)
秦腔是中国梆子戏的祖宗,最古老的剧种,没有之一。
梆子戏有山西梆子、河南梆子、河北梆子等几十个梆子,秦腔是他们的鼻祖。
先说秦腔的起源。
甘肃天水有个礼县,这是秦人的发祥地,横扫六国的秦人就是从这里出发的。礼县的秦人叫“老秦人”,最老最老的老秦人估计只有几百人,三四百,五六百,肯定没过千。就这么点人,日后建立了强大的秦国,灭了六国。
随着年龄的增长,老郭越来越相信基因的力量,秦人的基因看来是非常非常强大的。
中国历史上,有一条西北向东南的高压线,和寒冷的西北风方向是一致的。黄帝和炎帝组成的炎黄联军发源于西北,他们战胜蚩尤,统一华夏;周人发源于陕西宝鸡周原,武王伐纣,统一北方;秦人发源于甘肃天水,横扫六国,统一全国。历朝历代都是从北往南打,鲜有从南向北打还成功的。
数百个老秦人从甘肃天水向东打,通过一代代努力,占领了关中,冲出潼关,占领全国。除了基因好,还有一个秘密武器,会养马,马是古代重要的战略物资。
正因为会养马,西周灭亡时,秦人赶着马跑来勤王,立了汗马功劳。周平王一边气喘吁吁向洛阳跑,一边指指身后,对秦人说,岐山以西的土地都是你的。这就像你的老板指指月亮,说那是你的一样。就这张空头支票,秦人得到一个伯爵,算有了名分。过去什么名分也没,只是个使唤丫头。
秦军
我们看这个“秦”字,上面的“”,是两只手,下面是“禾”。很明显,两只手在辛勤劳作,侍弄、呵护这个“禾”。
有人说,这个“禾”是庄稼啊,秦人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
又错了,生活在黄土高原的秦人绝不会是种庄稼的好手,生活在中原的蚩尤大爷才是种粮大户,黄帝、炎帝二位大爷都不行,他们还处在野蛮的游牧时期。
坚持看“老郭说史”的看官知道,黄帝是生活在陕北的游牧部落首领,炎帝是生活在宝鸡的半农半牧部落,农业都不行。炎帝姓“姜”,也可写作“羌”,就是个牧羊女、牧羊儿。
秦的老先人种的不是庄稼,是牧马草,这个“禾”是牧马草。
秦字金文
到了秦穆公时,秦的首都东移到雍城,还不是咸阳,是现在的凤翔,出西凤酒的地方。战马还要从甘肃礼县一批批送来。
礼县有一种地方民歌,我们不知道它叫什么民歌,姑且叫“礼县民歌”吧。送马的一个小伙子在王宫里唱起了礼县民歌,他一边喂马一边唱。要不说西北人豪放,他在王宫里也敢扯开嗓子吼。放在东部,你敢在故宫吼吗?估计在村主任办公室都不敢吼。
歌声传到秦穆公耳朵里,这是家乡的歌啊,穆公越听越激动,摆摆手叫小伙子:“嗨,小伙子,过来,给老夫唱,唱好了有酒。”
小伙子一听,唱歌还有酒,太好啦,拿出十八般武艺,什么《小寡妇上坟》《公公烧媳妇》《舅舅挂外甥》,只要会的,不管不顾,一股脑儿唱出来,听得秦穆公老泪纵横。
小伙吃了一惊,“哎,老头,想起谁了,这么激动?”
“小伙儿,哪人啊?”
“甘肃礼县牧马滩的啊。”
“老夫也是礼县牧马滩的啊。”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秦穆公问:“礼县还有会唱的没?”
小伙:“我这水平,在咱礼县是最差的啦!”
秦穆公说:“你再来时,多带些唱歌的来。”
就这样,一批批会唱“礼县民歌的”,什么阿宝、王二妮、王向荣、贺玉堂、二强、杜鹏鹏,都来了,给秦穆公唱。都城的老秦人围上来听,说唱得太好啦,太好啦。一些文人、搞音乐的也来捧场,他们对“礼县民歌”不断加工,于是秦腔诞生了,不过还是个雏形。
这是2600多年前的事。
“自古长安帝王都。”周秦汉唐,都城都在圪垯,秦腔得到不断丰富,不断完善。到了唐玄宗李隆基手里,秦腔得到进一步发展。
大家知道,李隆基爱好音乐,办了个“梨园音乐学院”,把天下最杰出的音乐家、音乐爱好者,都集中到梨园,自然把秦腔推向更高的水平。
剃头的认关羽为祖师爷,木匠认鲁班为祖师爷,妓女认管仲为祖师爷。唱戏的呢?认唐明皇为祖师爷,关羽、鲁班、管仲都不行,唱戏的祖师爷地位最高,是皇帝。
关羽
关羽,为什么是剃头匠的祖师爷?
如果写到这儿,就说秦腔最牛×,还远远不够。您再继续往下看。
秦腔分东路和西路。流行在大荔、蒲城一带的叫同州梆子,也叫老秦腔、东路梆子。这支秦腔出了潼关,来到河南地面,就变成河南梆子。当然不是硬变,是吸收了当地的曲艺、方言等原素。
过了黄河,到了山西,成了山西梆子。再往东,成了河北梆子。
有看官说,那再往东就成京剧了?
还真不是。这个京剧来源比较复杂,要先南征,再北战,容老夫后面慢慢道来。
流行于关中西部凤翔、岐山、陇县和甘肃天水一带的称西路秦腔,又叫西府秦腔、西路梆子。西路梆子跨过秦岭到了汉中,成了“咣咣戏”,也叫“汉调咣咣”。为什么叫“咣咣”呢?因为梆子,就是击打枣木杠子。中国所有的梆子戏都靠这个,是总指挥,敲起来“咣咣”响。所以说,中国的音乐不发达,由此可见一斑。
“咣咣”再往南,越过大巴山入蜀,就成了川剧,亦称四川梆子。
“咣咣”向东,沿汉水南下,到了襄阳,衍变为“襄阳调”,变成西皮。在皮黄系统的剧种里,桂剧湘剧称它为“北路”,滇剧称它为“襄阳腔”,广东称它为“梆子”。名称虽异,源头实一,都是秦腔。由此可窥见秦腔——襄阳调——西皮调之间的渊源传承关系。
“襄阳调”顺汉江而下,就到了闻名世界的封城武昌汉口,在这里成了“汉剧”,这已到长江边上。
武汉附近有黄陂黄冈,“二黄”产生了。
武汉三镇,九省通衢,四通八达,“汉剧”在这里向四面辐射,对湘剧、川剧、赣剧、桂剧、滇剧等剧种的形成发展都有影响。
“汉剧”顺长江而下,到了安庆,这是安徽地面,就成了“徽剧”。
“徽剧”不一般,也很牛×,是因为遇到了徽商。
徽商是明清时期的大商人,走到那里,把徽剧带到那里。这一点像晋商,晋商走到那里,就把山西梆子带到那里。晋商在中国修了几百个山陕会馆,每个会馆都有戏台,唱他们山西的梆子。唱什么呢?专唱山西历史名人关羽。
按说关羽在历史上没什么丰功伟绩,过五关斩六将,斩颜良诛文丑,都没他什么事,在《三国志》里就是个跑龙套的。为什么后世影响这么大,到处立庙,奉为武圣,和孔子平起平坐?就因为这帮山西商人,他们走到处宣传自己的老乡。
中国有个现象,就是排行老二比较吃香,关二爷、武二爷、孔老二,都排行老二。老大就不行,武大郎。但在一些词里,二又不吃香了,二杆子、二百五、二梁、二狗、二货。
左宗棠和胡雪岩
左宗棠和胡雪岩,一对好搭档。胡雪岩,安徽绩溪人。
为什么晋商不宣传其他山西人,比如晋文公重耳,比如武则天、杨玉环、刘胡兰,唯独宣传关二爷呢?
因为一个“义”字。
走江湖的,最看重的就是这个“义”,无论是威虎山的坐山雕,还是上海滩的杜月笙,最重义。这个义,说到底是讲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出来混社会,必须团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单马独斗吃不开。
杜月笙和孟小冬
著名的徽班进京,是从安徽进京的?
还真不是,是从扬州进的。
扬州这地方了不得,在长江和大运河的交汇处,两个黄金水道的交叉点,历史上红得不得了,什么南京、北京、长安、洛阳,繁华程度和扬州没法比。“烟花三月下扬州”,隋炀帝一到扬州就不回去了,死也要死在扬州。扬州在历史上就是大上海,是广州深圳,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处在改革开放最前沿,而且姑娘长得好看,水灵儿。
扬州有成千上万的徽商,有无数徽剧戏班子,最有名的是四大班子。
1790年,是京剧发展史上极其关键的一年,四大徽班从扬州北上,进京给乾隆皇帝祝80大寿。
于是京剧产生了。
扬州文峰塔
绕这么大弯子,刨根问底,京剧的老祖先还是秦腔。
有看官说,秦腔这么牛×,为什么不直接进京,成为国粹呢?
这个问题老郭思考了很久,答案是“太累”。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这秦腔唱起来累,听起来也累,唱得墩蹄煞地,听得地动山摇。光唱还不行,得“吼”。中国上百个剧种,南曲北剧,唯独秦腔是“腔”。
这“腔”字用的好,你不用“腔”,换成“戏”,换成“曲”,就别扭。三千万老陕齐吼秦“戏”?三千万老陕齐吼秦“曲”?
都不行。
老张在咥(dié)面
在中国,越往西北越彪悍,越野蛮;越往东南越文明,越温柔。西北人都喜欢秦腔,从陕西到新疆,要的就这是个烈度。到了苏杭,就成了风清水软的吴侬软语。
你看吃肉,西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酒喝的是高度烈酒,吃肉吃的是大块肥肉。你看陕北定边、靖边这些二性鞑子,吃肉一定吃一老碗肥猪肉,越肥越好,能吃撑吃饱,吃得放松裤带。
到了绥德米脂一带,就不行了,要放点粉条土豆,不然腻得吃不里。
到了关中,吃羊肉就成了羊肉泡馍,只能喝点羊腥汤。吃猪肉还要夹在饼里,美其名曰“肉夹馍”,明明是“馍夹肉”,偏把肉放在前面。
到了山东,“肉夹馍”也不是纯肉了,还要往里夹青椒丝、黄瓜丝。这明显是造假嘛,你侮辱额的人格,还侮辱额的智商。
到了江南,就更不得了啦,买韭菜,买2分钱的,喝酒喝绍兴米酒。这米酒还是酒吗?给个说法!太气人啦!
这就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到北京这地方,你让他听秦腔,度数明显偏高,皇城根儿底的人不适应,京剧正好。
到了江南,京剧也不行,得听昆曲、黄梅戏,干脆来个越剧,让你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