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阳：乡村物事的隐秘关联（组诗）

顾问 钟石山 　主编 唐志平

乡村物事的隐秘

关联（组诗）

范朝阳

藠头脸

晒脱一层，又晒脱一层

乡下人，日头下

总是闪躲着一张老脸

表哥从小就淘气

树上爬，沟渠里打滚

正晌午在牛屎塘摸田螺

成家后，做漆工，烧砖窑

还是一张花脸。打牌，熬夜

被舅妈逮着，来抢牌

劈头盖脸的骂：藠头脸，藠头脸

舅舅过世早，虚岁才五十

办丧那几天

舅妈倚在门框边，谁也不骂

三十岁的表哥低着头

在围满一屋人的灶房

一层一层剥藠头

突然捂住了脸

唢呐腰

唢呐是响器

唢呐腰的六姑娘

是不声不响的

响器

村里有人娶亲，有人嫁女

有人办道场，超度一生受苦人

红事白事，吹吹打打，六愿三庆

六姑娘挪着腰身

起菜，帮厨

吹唢呐的罗师公

那个鼓起腮帮眯起眼的老单身

祭幛后面灯影里捏她的腰，不声响

就又捏一下

跟着呜呜咽咽的唢呐走了的时候

六姑娘二十岁

前些年有人做生意在海南见过

六姑娘躲计划生育，躲熟人

回来的人说，六姑娘水肿得厉害

身边哭闹的崽崽女女

像在唱大戏

可以组成

好大一个响器班

扁担亲

驼四爷的崽

讨的是张先生的女

张先生的崽

讨的是驼四爷的女

这对儿女亲家

结了扁担亲

驼四爷一副扁担，屋边种田土

张先生一副卦，桥头看八字

驼四爷一担谷箩

把断奶移窠的孙子外孙一担担回来

村人问重不重，哪头重

四爷回：一样重

张先生算准辛苦八字的驼四爷早过了

那时候驼四爷的孙子刚进牢房

外孙刚上大学

没算准自个时辰的张先生

打一个喷嚏

年前也过了

喊礼，起棺

驼四爷张先生的孙子外孙都在抬

村人又问重不重，哪头重

孙子外孙不换肩

一起回：一样重

糍粑心

入冬以来，有段时间

母亲总是心口痛

她不说

任由那一阵紧一阵的痛

在心窝里

一下一下舂

石碓里舂出了热糍粑

母亲按住心口，踮起脚

奉上神龛

堂上列祖列宗，都要供

故去快六年了的爷爷

一年来，没有托梦

黄糖命

那年月，黄糖金贵

须得过年过节，陪客

才捧出来

命也金贵。朝朝代代金贵

如果不是一早猪仔掀了潲盆

撒起泼要蹦水塘的女人

不得指着自个的背时男人

骂短命鬼

男人累得牛一样，在家受了气

赶马车出门卖白菜

被另一个背时男人开的大型拖拉机

轧成了黄糖

又快要过年了

七岁的孩子从城里捧回骨灰盒

捧回三两二钱

黄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