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人黄埔6期生曾希孔:真没想到,我流浪香港30多年

京山人曾希孔:我在香港生活了三十年

1903年,我出生在京山县钱场镇龙泉村。生父曾凡恺,母亲裴氏,兄弟姐妹6人,4个兄长,1个姐姐,我是最小的兄弟。我2岁时,给到永兴王场王永松家继承门户。此家比较富裕,50多亩田,2幢房屋。我6岁时学读书,四书五经,孔孟之道都读过。14岁时成婚,取妻李兰英,直到16岁时我才停学。过了4年,我4个兄弟都相继去世,只剩下我一根独苗。
我下学以后,踏入社会,交朋结友,吃喝玩乐,终日嫖赌逍遥。当地有个土匪叫曹发秀,娶小老婆大摆宴席请客,我当被邀之列。做客时,我赌了3天3夜,输了1650串钱,(当时1块银元兑换4串半钱),我无钱偿还这笔赌债,赌棍宋家顺逼着我卖了12亩5分田和1幢房屋,并立下了契约。家产几乎被我败光。
族人王文明怂恿着我说:“你是个男子汉,又读过书,此仇不报,此恨难消。”于是,由他推荐,到联合团去当司书生,从此,我就离开了家庭,浪荡于社会。
我20岁时去南京,找到了同乡孙铁人,经孙铁人介绍去广州,住进了黄埔军校第6期政治军官研究班,一年多后,毕业于南京。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国民党湖北省党部任见习员。不久,又到湖北省社会局当科员,后又调到汉川县系马口任公安局长。一段时间以后,我又分配到公安县任社训教官兼社训总队长,这时,国民党当局授予我少校军衔。
1938年,日机轰炸京山前我曾回到京山,又到建始县任职。后来,社训班改组为国民兵团,我担任国民兵团中校副团长,不久,又调我到湖北省国民党兵团政治处任上校参谋,但我却没有到职上任。
1945年日军投降以后我再回到京山,任国民党县政府参议员,在此期间,我在城关西街买了一间房屋闲住,以教书为业,但多半时间在龙泉。解放前直到解放初这一段时间,我仍旧在教书。
1950年,京山县人民政府根据当时的有关政策和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陆续处决了一批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原来与我共过事的国民党乡长汪登武被枪决,和我较好的乡保长胡家勋也畏罪上吊自缢。这时,我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担心有一天,厄运将降临在我身上。
恰好这时,1950年的6月份,政府通知我到吴岭区公所开会,规定7天会议集训。参加集训的人员都是在日伪和国民党政权里干过事的军政人物,我在国民党手里当过官,想必,这次集训会决不会轻易放过我。因此,我的思想斗争很激烈。
在集训会报到的当天晚上,我偷跑回家,与三婆(填房的妻子)暗地商量:坐着等死不如跑出去寻找一线生路。于是,三婆给了一只金戒指让我作路费,连夜赶到天门搭船到武汉,急迫地把我在武汉置的房子卖了500块现大洋,在汉川一带,租了一只小船在汉水流域游荡躲避。心想,把这风头躲过了再作其他打算。于是,白天黑夜,东躲西藏,到处打听消息,往返于汉川、应城、天门、京山等县。
后来,听人说,各县农会都在到处捕人,害怕有一天藏身之处被暴露,随时有被抓回县的可能。于是,我当机立断,买了一张火车票到湖南,后又转车到了广州。当时时局很乱,各地哨卡检查也很严,幸好遇见几位湖北同乡,准备作伴偷渡罗湖河。白天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夜间步行羊肠小道。一天到了罗湖河,我们刚一钻过铁丝网,遇见当地的“黄牛党”,我用了20块大洋买通了“黄牛党”人,这才放我们过去。过了罗湖河,结果,“黄牛党”把我们全身的钱都搜去了,好不容易才进入了香港境内,开始了我在异地的流浪生活。真没想到,在香港我度过了30多年的时光。
初到香港,人地生疏,举目无亲,生活也无着落。后来,想办法买了一张车票到达九龙管辖的地方——调景岭。调景岭是内陆逃难的人聚集的地方,行政上由香港政府管辖。实际上,是香港当局移置难民的集中营。那时,人们都叫我们“上海佬”。我们许多人,湖北同乡有王炳松、汪好元都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开始,日愁两餐,夜愁一宿,流浪讨饭度日。幸亏遇见一些同乡和我同路来的熟人,分别资助我,买了20元港币的饭票,足以维持一个月的生活。细米砂饭,生白菜,冷南瓜,却吃得津津有味。但是,这样的生活使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就连走路也感到有气无力。幸运的是,本县同乡张良勋、吴振厚(现仍居台湾)约我至香港寻求生计,沿门乞讨,又觉怕丑见不得人,便移住半山区,找到一块树荫遮盖的空隙地方,由我坐守照料讨饭器具。几天以后,白干酒、刀牌烟1-2元港币纷纷给我,每天酒醉饭饱。俗话说:“讨了三年饭,不想再当官”。这是我当时苟且偷生的真实思想的反映。
长此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生计,于是自谋职业。经同乡介绍,我找了一个临时职业——去修改语文课本。改1本4角钱,我一天时间能改70-80本,收入也还可观。但是好景不常,只搞了几天就被香港当局发现,不准再搞,就连介绍人的职务也被撤了,生活仍无办法。后又在培胜学校教了一个多月的书,因语言不通,也没搞多长时间。
当时,香港时兴跑马比赛得奖,每星期一次,我就帮着去卖马票,每张马票可赚5-6角钱,再就是卖奖票,什么“大合彩”等,香港赚钱真是五花八门,我也只搞了一年多时间,我画过国画,也卖过首饰,但首饰不是真金而是不锈钢制品,好时,一天能赚100多元港币。生活虽然颠沛流离,但也习以为常。一些香港人看见我的身体比较胖,半疑地说:“没有看见过象你这样的叫花子。”
我在香港期间,由于“难民”的关系,结识了一位姓李的妇女,她是苏州人,儿子媳妇都有,由于异乡相识,同病相怜,和她一起同居了近两年,不久就分手了。后来又与一位姓李的妇女认识,名叫李桂兰,湖南人,她在香港有两幢房屋,很富有,原夫姓黄,因病去世。膝下有3个女儿和1个儿子唯一的一个儿子长期患病。她很能干,爱整洁,小我几岁,由于各自的需要,和她同居后,她要求我和她办正式手续结婚。就这样,我在异乡有了家,有了一个老伴。生活就这样慢慢地定居下来。
我与几个人合伙经营过藤子玩具厂,由于不会经营,不久时间就停办了。那时候,我每年都能得到香港当局的救济金,还有养老金,因此,我每年都能得到近千元港币的收入,生活逐渐地好起来,我私自积了一点钱,大约有10几两黄金。老伴在当地做甜酒卖,生意好时一天能卖上几十瓶,收人很可观,但是,我和她在经济上却是各自为本。
过了一些年,我和老伴就两地分居了。她住在调景岭,属台湾行政管辖;我住在九龙的无湖街。无湖街的一间住房是我花了700元港币在一位相识的朋友手中买到的。九龙到香港交通很方便,搭车、乘船都方便。就这样,我和这位老伴分居了10 余年。起居饭食,都得自己料理,虽有夫妻名义,实则孤独老人,加之我患多种疾病,有一次,我因病住在九龙俨丽莎白医院,动过手术,且因年纪大了,没指望再能活下来,就把自己积蓄的一点钱和15两黄金全部交给了老伴,后来,病体恢复,她就没有给我。有时候,想到亲生骨肉和续妻武德芬都在祖国内陆,无以团聚之日,难以终余年,难免有哀伤之情。
正当我忧心忡忡之时,港澳华侨纷纷回内陆观光探亲,络绎于途,祖国的对外开放政策顿使我内心增添了一线希望,恰好这时,1982年,我的续妻武德芬和儿子金山经过长途跋涉,来到广州看望我。在广州,我与他们会面两次,他们告诉我: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一日千里,人民丰衣足食。所居海外的各界人士,来去自由,政府还提供一切方便条件,保证安全,特别是对原国民党的军政人员既往不究,希望我能回祖国内陆定居以终晚年。俗话说,叶落归根,千好万好,没有自己的家乡好。于是我断然决定:回内陆定居,与家人团聚。
1985年元月26日,是我晚年最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我偕同专程接我的儿子金山,由九龙乘火车到达深圳,过关检验后,再乘火车抵达武汉,回到了祖国内陆,实现了我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夙愿。
刚到武汉,京山县委统战部的负责同志闻讯专程来汉接见我,并把我安排到省第一招待所,用专车带我参观游览,亲眼看见雄伟的武汉长江大桥以及武汉整齐的市容,沿途对我悉心照料,关怀备至,使我感慨之心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县委统战部又派专车送我回到阔别30多年的京山原籍永兴区龚场村,全家妻女子媳又重新团聚,当时激动之情,感谢政府之心,实难用语言来表达,我抑制不住落下泪来。我虽年逾八旬,回到家乡,回到祖国人民的怀抱,精神却特别抖擞,似乎也年轻了许多。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党和政府对我这个流浪异地他乡30余年的人这样宽宏大度,关怀无微不至,使我“落叶归根”,重与家人团聚,老有所终,确实恩重如山无所报答。尤其使我和我的全家难忘的是:我回京山以后,党和政府把我全家7口人转为商品粮户口,并批准我们全家从农村迁移到县城,把我的待遇定为行政19级,还拨给一部分补助款,在新市镇任畈村新建了1幢200多平方米的新楼房。1986年,我因病住在县人民医院,各方领导亲来探望,并全部报销了1000多元的医药费。
熬过寒冬的人,更知阳光的温暖;流落异乡的人,深觉祖国人民的亲切。我在患病期间,曾对组织和有关领导说:“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对我这样天高地厚,恐怕尽力已无希望,我把儿子金山交给党,托付给你们,我当安眠于九泉;万一有希望活下去,我当竭尽全力为祖国的统一事业尽绵薄之力。
几年来,我生活得很幸福。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万语千言也难表达我对党和人民的感激之情!
归根结底,掏出我内心肺腑之言:“还是社会主义祖国好!”
1988年5月
(微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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