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金坤发作品 | 父亲的扳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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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时光虽然会悄悄流逝,但还是留下许多斑驳而杂乱的无尽回忆。

几十年前,曾经生我养我的江南小镇,四周河网密布,河鲜丰富。好多傍水人家,尽管生活拮据,但只要勤劳,只要肯下功夫,在这天赐的渔场里,不愁吃不到河鲜。

我父亲是个凭手艺吃饭的顶级师傅,天天忙个不停,他像一台机器,一年当中几乎没有休息天,一家几口,全靠他不停运作的双手来维持着生计。收工回家,父亲又是个闲不住的人,除了加班赶制人家定制的不同器具,好多的夜晚总是依据不同的季节和气候整理出不同的网具,为丰富家里餐桌上的菜肴,到远近的河流里撒网捕鱼。他常说,鱼是河中的精灵,与鱼打交道,会使人变得更加聪明与能干。

他最常用的是扳网。扳网由四根细竹杆、一根粗竹杆和一张四方形的网组成,拆装便捷。据说我家的那张网曾用猪血煮过,从此变得更加牢固又能快速沉水。

十岁前的我,力气实在太小,根本扳不动沉放在水中的那张网,就算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待到网出水,那些最笨最蠢的鱼也早就逃脱了。所以幼小的我,只能是父亲的小跟班,只要提着鱼篓,帮他抓扳上来的大小鱼儿就行。鱼儿以河鲫鱼居多,三四斤以上的鲤鱼很少网到。若要扳到大鱼,一要去偏远的深水区,二是在夏季枯水期,某段河流众人以大场面搞围捕的时候,我父亲才会网到十来斤重的大鱼。扳网的网眼不能太小,否则吃水很重,出水会慢,会让鱼逃走。因此,扳网除了专捕几指宽以上的成年鱼之外,小鱼小虾都被一一放过。

扳网常常在河岸、埠头边使用,入水深度一般在三米左右。每到雨天,总会提起我父亲挥撒网具的无限兴致。他会早早吃好晚饭,从容地从搁架上取下网具,穿上雨衣套上雨靴,在空旷的道地上精心地组装好扳网,带上提着鱼篓、打着手电的我,一步一滑奔向乡野,走进河网。雨夜里,磅礴的大雨使得天空、田野与屋村一片混沌。在微弱的天光下,河面被密集的雨点砸得像滚了的开水,一片沸腾。水中的鱼儿,被混浊的河水裹挟得晕头转向,那些贪吃的,趁机四处寻觅由雨水带来的意外之食;而那些胆小的,因为恐慌则四处寻找新的安身之地……只要鱼儿能充分地游动穿梭起来,这时候的扳网,如果方位得当,就可大显身手,起网的频率还可大大提高。这样的雨夜,有时一网能捕获到六七条半斤以上的大鲫鱼。那种兴奋,无论夜已多深,总会把我的倦怠和睡意驱赶得一干二净。

有一次,父亲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与经验,说是秋风起了,棉花叶落了,有一种螃蟹会赶着从海边的咸水到内河的淡水里来放籽繁殖,我们去试试用扳网捕蟹。我听了二话没说,收起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跟着父亲在星夜里一路向北,朝着离海更近的河流兴冲冲地赶去。早些年好多河流为了蓄水,防止海水内侵,主要河道由南往北都造有堰坝、闸门,所以越是内陆,跨越的闸门越多,捕到这种蟹的可能性也就越小。于是我们从浒山城内出发,来到了鸣山堰外比水泥厂还北的河道。那晚繁星闪烁,一弯月亮孤傲天空,四野一片宁静,阵阵秋风带来不少寒意。父亲燃着的烟头,一闪一闪的与天上的星斗交相辉映。快到午夜,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网起网落,我们所奢望的螃蟹,竟毫无踪影,而且连该有的鱼腥味也没沾上一丁点。是我们选择的河段还不够靠北?还是由于天气还不够寒冷?我跟父亲带着满腹的疑问与失落,只好收网怏怏回家。

在我十三四岁那年的秋季,河里早已没有了小伙伴们游泳的身影。有天傍晚,又随父扛着扳网,沿护城河从水门桥下往西,在县府后门埠头,那个在当时水面最阔的三江口,父亲轻轻将扳网放落河中。凭着老道的经验,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迟疑着问我在这透着凉意的河水里,敢不敢下去捕捉压在网下的鱼儿?我知道扳网虽然捕的是游走在网块之上的鱼儿,但还有一种可能,会有鱼儿凑巧被网罩在网下。去捕捉网下的鱼儿,完全是扳网捕鱼的逆向套路,它一半靠运气,一半靠水性,是种大投入。有父亲在,我也没多少犹豫,就点头速速脱去衣裳,深吸一口气,钻到了昏暗的水底,沿网的四周,从外围一圈圈摸索到网的中央。没多久,也许是运气,也许是河神对我少年无畏的嘉许,就在网的左上角,居然摸到一条不小的鱼在挣扎。我赶紧用左手在网上摁住鱼儿,用右手伸到网下,死死抓住鱼的腮部,同时慢慢放开左手,将鱼从网下取出,腾出的左手迅速与右手联合,防止鱼儿逃脱,同时迅速浮出水面。整个过程,从入水到出水,也不知潜了多久,只有天知道,父亲知道。我双手举鱼,踩着水来到浅滩,摇晃着走上了岸。

在黄昏暗淡的光线里,我从网下摸上来的鱼,竟然从未见过。这鱼扁扁的,头很小,肚很大,类似海里的鲳鳊鱼,可鱼鳞却银光闪闪,大于鲳鳊鱼的鱼鳞。鱼儿足有一二斤重,叫鳊鱼,估计是渔塘里新引进的品种,不小心来到了江河。

毕竟勇气和体质敌不过季节带来的寒侵。那次潜水捕鱼的第二天,我还是得了感冒,而且每年一入秋季,我就咳嗽不断,不知过了几年,才见好。

待我长到十五六岁,我终于能像父亲一样,能独自装置起扳网,用一己之力,将网从河中扳起,开始为家中的餐桌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扳网给我家的餐桌不断增添着花色与荤腥,除了鲫鱼、鲤鱼、鲢鱼、鲶鱼、浪里白条、畅丝和昂刺,偶尔还能扳到鳗鱼、黄鳝、虾等等。从父亲身上,让我领悟不少:操作扳网,除了必备的力气,还要会选择河段、选择气候,掌握起网落网的速度和时机,起网提扳杆时要轻,扳的姿势要正确,身体的重心要控制,要使巧劲,从扳动到网出水,要一气呵成。整个过程稍有偏差或迟钝,都会使网区内的鱼儿在惊觉中得以逃离。每次行动,还要有耐心和毅力,不能因为几网落空而灰心丧气、收网赶着回家。要会分析落空的原因。扳网捕鱼看似简单,但同样能促进人的成长与成熟,同样能为改善家庭生活做出贡献。

也不知从哪年开始,不少河流开始慢慢消失,水质慢慢变得黑臭,鱼儿生存受到了严重威胁。父亲从此也慢慢衰老,他的扳网和鱼篓不仅被闲置,而且在城区拓展的一次次拆迁搬移中,最后不知是被遗弃了,还是送人了,长大了的我从此再没见过。几十年过去,每当走近江河,看到重现的清澈河水,听到鱼儿的欢跳声,总让我对父亲的那顶扳网思念万分。如今餐桌上的河鲜,绝大多数来自鱼塘,那种野生的鱼儿,那种自己动手捕猎的野趣,都早已远去,变成我成年后一种最最珍贵的回忆与收藏。


作者简介:金坤发,浙江慈溪人。宁波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过散文集,多篇文章获全国、省、市不同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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