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式知味131]豆腐渣
周华诚
过完年回来上班，公司里的小姑娘说起妈妈做的菜。“难吃啊。”那么难吃的菜，在家时妈妈总让她多吃，念叨说：“你过完年回到杭州，就吃不到了……”她说，妈呀，每次在外面吃到不如意的饭菜，就总是会想起你，妈妈！
她夸张的表情，让大家哈哈大笑。以往我们说想起妈妈，总是因为想念妈妈做的菜了，多么温暖。而她的这一种想念却不一样，缀满欢笑，也同样缀满亲情。
妈妈做的菜，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总是日常至极的味道。比如过年前家里磨豆腐，刚刚用盐卤点了豆腐，眼看着豆浆一点一点地凝结起来。童年的你眼巴巴地看着，这时候，妈妈顺手拿起勺子，舀一碗豆腐脑给你，碗里浇上几滴酱油，少许麻油，再随便撒几粒葱花，那一碗，就是天下美味了。
磨豆腐不是常有的事，因为麻烦。大抵只有过年前了，豆腐的需求量大，才自家动手做。做了豆腐，一定会剩下豆腐渣。除了喂猪，偶尔也会拿来做一道菜，最简单的，就是煮豆腐渣。
豆腐渣下锅，煮得久些才好，去其豆腥气。千滚豆腐万滚鱼，豆腐渣也是要千滚万滚，才算正宗。放一点姜丝提味，放两三片辣椒增色，继续煮，直到咕嘟咕嘟煮透，直到啪啪啪啪水分略干，甚至直到锅边都有略略的焦糊了，方才起锅。好吃又简单。老家县城的南门街，在巷子口有一个夫妻档小饭店。因地处三角，故名金三角。他们家有几样家常菜是烧得极好的，红烧汪刺鱼，炒肉元，炒三丝，还有一个便是“豆腐泡儿”。方言叫做豆腐泡儿，其实也就是滚豆腐渣。我每次去，这道菜都是必点的菜。
萝卜缨子炒豆腐渣，也是家常的味道。绿绿的萝卜缨子撒在白色的豆腐渣里，颜色很是清新悦目；少油，少盐，这样的吃法在今天是非常健康了。从前人们油水不丰富，就觉得豆腐渣也好，豆腐也好，少了油，味道就很寡淡，没有什么吃头。偶尔要是有一些猪油渣，放进豆腐渣里一锅煮起来，那可真是难得的美味。
现在呢，味觉反而清淡了。日本人白水煮青菜豆腐，我也觉得好吃。有几次在家尝试用一锅白水，煮了大白菜和豆腐汤，也有滋味万千。至于豆腐渣呢，去年腊月在一个古镇上吃过一回，特意交待说少放油盐，还是很好吃。吃着吃着，就想到年关近了，年味在古镇上渐渐地浓起来。
是啊，现在难得吃上豆腐渣了。
豆腐渣上不了大雅之堂，很多饮食典籍都不见记载。大概，不免是因为一个“渣”字，暴露了其地位的卑贱。而且，人们常说某种建筑是“豆腐渣工程”，说某种人生状态是“豆腐渣”，虽然都是比喻，无形之中，却更令人觉得豆腐渣不过只是边角残余。
好的人生是怎么样？我想，即便是豆腐渣，也可以成为人间的美味。多少年过去，少年老成，远游千里，见识过世界的辽阔与繁华，却仍然惦念妈妈做的那一道萝卜缨子豆腐渣。 公司里的小姑娘，说起妈妈做的菜，虽对妈妈的厨艺颇为不屑，然而离家久了，却又跟妈妈在电话里撒娇：“妈，你做的菜好难吃啊，可我现在很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