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私历史之硬邦邦的冰冻带鱼
带鱼
偶尔说起新西兰的华人超市中也有带鱼卖,江波一脸不屑,说谁还吃那货?岂不知我何止喜欢吃?想想雪白的米饭上盖一截浓汁的红烧带鱼,口水就往外流,简直喜欢得要命呢!
小时候住在北方,虽然也靠着海,可物产毕竟没有江浙一带丰富,况且稍微有点卖相的海产品都被化妆一下卖到日本赚外汇去了,(比如一种叫对虾的),在蛋白质极为匮乏的时代,能吃到带鱼这样的冰鲜已经靠人品了!
那个时候有一种神秘的凭证,叫做“票”,也就是说,你光有钱是不够的,(况且还没钱),还要有计划,每家每户手里都有各种的票,有布票,油票,煤票,柴禾票,线票,车子票,(这个靠抽签),据说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票,比如媳妇票什么的,我没见过,但是一定是有的,因为很多电视剧里的军人就是组织安排媳妇的,这跟凭票供应很相似,说明不是空穴来风。这样的生活现在想想很有趣,跟打游戏差不多,技能啊,血呀,经验值什么的都量化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你不抓紧去买,就是有钱有票也买不着。
我和弟弟就是拿着票去采购的主力之一,原因是大人们每天都像枪逼着一般地赶去上班,八点过后,大街上空空荡荡,刚才轰然而过的自行车群一刹那就消失了,一不留神你会以为那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产业城市就是这点好处,每个人似乎都有一个坑,少了这个萝卜根本就不行,就跟西海岸的鸟岛似的,伸出去的岩石上密密麻麻都是鸟,仔细看每个鸟都卧在自己专属的坑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睡眼惺忪地呆在自己的坑里,也没空思考究竟是为什么。
说远了,到了街上播送记录新闻的时候,就是我跟弟弟出发的时候了。顺便再普及一下记录新闻,这种奇怪的新闻播报形式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也消失了,但是那时候可是日日夜夜在播送,我那时候小,看着电线杆子上铝制的大喇叭里男或女播音员不断复述着重要的新闻,生怕别人记不下来的那种心情,而且还要重复播送两遍,——“现在开始播送记录新闻”,开始我听的时候就想死,后来不想死了,就想用弹弓把喇叭射穿了,众所周知,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单调与乏味。
还好我们走到的副食店没有那么乏味。其实这里当时也不叫副食店,叫做合作社。我从来没闹明白究竟是谁跟谁合作的,反正里面油盐酱醋的味道一直都是很合作的,有时候还卖点煤油,因为当时经常会停电,有的老百姓要点煤油灯,我在姥爷的屋子里也见识过这种神器,只要呆上三五分钟,浑身都是煤油烟子的味道,头发竖着好像灯芯,感觉自己正在冉冉地升发着煤油蒸汽,弄得最后形成了美好的回忆——吃皮皮虾的时候就会怀旧!后来才知道为了保持皮皮虾出水之后还倍儿有活力,渔民就撒一些煤油在其间,敢情皮皮虾也受不了那味道拼命骂娘呢!
在合作社里能买到什么也纯属运气,因为虽然绝大部分成年人都去坑里趴着了,可还剩下了不少老年人。老年人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睡眠不好,很早就能来排队,这跟超市前面领鸡蛋的恐怕都是一拨人。所以我们拼早是拼不过他们的,于是只好逆来顺受地排着,手里攥着爹妈交给的一叠票,盘算着能买到什么是什么。豆腐总是买不到的,眼看着一块块白嫩嫩的豆腐消失在老年人的手里,心里的悲怆无人可语,所以我们家餐桌上基本就见不到豆腐。可我们还真成功地买到过带鱼,那个时候世界上最好的职业就是合作社卖菜的,因为他们何止是趾高气扬,简直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服务态度是没有的,撇一眼小屁孩手下胡乱剁几刀把带鱼切成段已经是巨大的恩赐了。那个时代是没有塑料袋的,我们手里团着的是一种尼龙绳的网兜,带鱼段就七七八八地在里面杂乱着,时不时要提防着从窟窿眼里漏出来,那个时候另一个心愿就是拥有一个不会漏的袋子,比如后来聪明人发明用打包带编织出来的篮子,沉甸甸拎在手中,何等气派!
小心翼翼地把带鱼弄回家,冰也化差不多了,等着晚上我妈把它家常红烧,觉得真是人间美味。
不用多放姜醋,其间自有酸辛。
或许还有另外镜头,卖菜的根本不管剁成段,我和弟弟扛着两根坚硬的冰冻带鱼,走在苍白而柔软的日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琐碎而略带腥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