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洗直言救麻雀

1955年,毛泽东听到农民意见,麻雀祸害庄稼。于是国家制定的《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第27条规定:“从1956年开始,分别在5年、7年或者12年内,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要在全国开展“除四害”运动。

对此,生物学家朱洗提出了不同意见。麻雀在秋天的确啄食庄稼,但在其他季节更多的是大量捕食虫子和虫卵,在大自然的生物链中,对人类益大于害。1956年秋,中国动物学会在青岛召开了的麻雀问题讨论会上,朱洗首先发言,他说,1744年,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因为讨厌麻雀每天唧唧啾啾叫个不停,而且偷吃樱桃园里的果子,就下令悬赏除灭麻雀,谁杀死一只麻雀就可以得到六个芬林的奖金。于是大家争相捕雀,结果麻雀没有了,果树的害虫因没了天敌,越繁殖越多,把果树叶子都吃光了,结不出一个果子来。大帝不得不急忙收回成命,并且被迫去外国运来麻雀,加以保护和繁殖。朱洗还介绍了美国和澳大利亚为了扑灭害虫,从国外引进麻雀的情况。他郑重地提出:是否应该消灭麻雀,尚应考虑。当时,郑作新、薛德焴、张孟闻、辛树帜、丁汉波等专家学者也为麻雀的命运发出声辩。

1957年10月26日公布《全国农业发展纲要》时,“除四害”的条文改为:“打麻雀是为了保护庄稼,在城市和林区的麻雀,可以不要消灭。”然而,麻雀飞来飞去,对它们来说,哪有城乡之分,农区林区之分。

1958年,中国掀起大跃进高潮,热点之一,就是全民上阵,开展消灭麻雀的群众运动,据不完全统计,那年共捕杀麻雀19.6亿只。荒唐之举很快带来恶果。第二年春夏,多地树木发生大面积虫害。朱洗等生物学家再次发声,提出尖锐批评。1959年11月27日,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张劲夫向毛泽东报送了《关于麻雀益害问题的报告》,介绍了朱洗等人的意见,引起了毛泽东的关注。1959年12月29日和1960年1月9日,中国科学院生物学部再次召开麻雀问题座谈会,并成立麻雀研究工作协调小组。1960年3月18日,毛泽东终于发话:“麻雀不要再打了,代之以臭虫。”如今,麻雀已经列入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历史已经证明了政治家的无知,真理掌握在朱洗这些科学家手里。

朱洗生于1900年,1920年赴法国勤工俭学,1931年获法国国家博士学位,回国后创办上海生物学研究所,是中国细胞生物学和实验生物学的重要奠基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先后担任中国科学院实验生物研究所副所长、所长,1955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他致力于动物早期发展的研究,在卵球成熟、受精以及单性生殖等方面取得了卓著成绩,培育出“没有外祖父的癞蛤蟆”。他在理论研究的同时,还为引进驯化原产于印度的蓖麻蚕,解决家鱼人工繁殖,作出过重要贡献。

他从1936年动笔,完成了一部66万字的巨著《生物的进化》。1958年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书的内容是进化思想的渊源、进化的事实和对进化原因的讨论,包括与达尔文观点相反的骤变思想,讲的都是自然领域的问题。但最后,他把生物界的现象引伸到人类社会。他认为,许多事实证明要先有和平、安适,才有进化;要互持、要互助,才能抵抗自然界中千万的强敌。这些强敌有的属于自然现象;有的是属于异种生物。生物中数目最多,种族最隆盛的物种,大都是合群的,如蚂蚁、白蚁、蜜蜂等,它们在团体中过着友爱美满的生活。人类既是动物的一种,当然不能例外。同种相残是退化灭种的因素;互助友爱才是进化的大道。这是由观察自然现象所得的高尚道德。大家如果明白过去大小战争的错误,痛改前非,那么,不但大小战争可以绝迹于人世,而且未来的和平幸福是享不完、受不尽的。朱洗的观点,今天看是一种先见之明,但在强调阶级斗争的年代却不合时宜。

1960年2月,上海一位中学生物学教师写了一篇文章,认为朱洗的书是以“马克思主义真正的敌人——无政府主义者的观点,来否定马克思主义所主张的作为历史观的阶级斗争,攻击作为马克思主义自然观的自然科学基础之一的达尔文学说”。中宣部收到这篇文章不敢轻率处理,由科学处李佩珊同中国科学院秘书长杜润生商量,请示聂荣臻副总理。他们认为,朱洗是一位诚实负责的自然科学家,不是有意假借自然科学名义进行政治宣传或恶毒攻击。《生物的进化》是一部有价值的科学著作,其中错误的部分是局部的、次要的。聂荣臻表态,不要对朱洗一棍子打死。他们决定,一方面劝作者同意不发文章,一方面让朱洗写个检讨,平息此事。但朱洗不肯低头。只好由研究所书记王仲良出面说服他,让别人帮他完成检讨。报到聂荣臻那里,聂荣臻说,不好把朱洗的检讨公开发表啊。最后决定出一个修订版。当时朱洗已经病重,只好由他的学生王幽兰和罗登动手,删去了书中与社会政治有关联的内容,送到科学出版社。新版问世时,朱洗已经与世长辞。

近代以来,中国遇到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新的事物、新的问题、新的挑战接踵而来。当政者囿于知识和眼界,决策失误难以避免。如何防止因当政者决策失误给国家、社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需要宽松的言论环境,保障各界专家和社会公众充分发表意见。有了民主机制,才有可能实现科学决策。如果专家和公众对决策不能畅所欲言,就会导致民族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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