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制凉皮蛋糕翻车后，我想念火锅奶茶老鸭汤

在这里，寻找我们最为珍贵的食物记忆。

凉皮、蛋糕、自制奶茶……疫情期间，你突然拥有了多个头衔：国家一级糟糕点师、五星级黑料理美食家，同时兼任速冻食品解冻艺术家。面对厨房的一地鸡毛，往日触手可及的美食记忆越发鲜明。宅在家做饭失败的痛苦经历让人们明白一个道理：平淡是真，想吃的真相是真。当胃咕声大作时，没有一块“黑炭”是无辜的。

在无数次做饭失败之后，我们最思念什么？

 一 

连衡是被火锅的香气唤醒的。

正宗的重庆火锅，牛油的辛辣味儿在空气里横冲直撞。煮沸的底汤上飘着辣椒花椒和各色香料，一大片招摇翻滚的红。嗅觉、视觉、味觉，火锅从各种感官上刺激你的食欲。

荤菜是火锅的开场白。开门见山地，用分量最足的食材打开你的胃。

新鲜毛肚涮一涮，七上八下，十五秒，足以让味蕾抵达一个全新的宇宙。肉片切得很薄，色泽鲜红，纹理分明，一下锅慢慢熟成灰白色，又浸满红色的香辣汁水。接着是黄喉、鹅肠、鸭血、丸子、虾饺、鸡爪……种类之足，不可谓不丰厚。

素菜也是主角，这时候姗姗来迟。

土豆、藕片是压轴，胃里填个半饱才开始烫。土豆要求绵软，油汁才入味；藕片讲究鲜脆，吃起来有股天然的甜味儿。豆芽增香，白菜吸油，海带、萝卜、青笋、各类蔬菜……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吃。

火锅是自由的，从不拒绝任何食物的加入，所以它也是最热闹的，哪怕一个人烫火锅，也会有聚会的错觉。

作为重庆人，“火锅这个词，是连衡生命序列里难以摘除的关键词。

连衡觉得，火锅有点像冒险。你无法预知下一秒能够从茫茫的食物之海中捞起什么，当你抱着既定的期待放下一颗笋，捞起来的也许是挂着花椒的海带。人们讨厌无法掌控的概率事件，但在食物面前，人们享受这样的不确定性。

尽管现在的火锅店里，有着清汤锅底或是新兴网红番茄锅底的口味选择，但连衡的大部分火锅时间，都是由“红汤”布满的。底料是单一的，味道却并不单调。迥异的食材放进同一个容器里，出来千般种滋味。 佐以各式的饮料，唯怡豆奶、可乐、啤酒、凉茶，或是手打花生浆。桌上热气蒸腾，杯盏相撞的那一刻，火锅串联起了情感。

在最后一片肉片放入口中的瞬间，连衡醒了。她抬起头一看，时间是2月29日。街上贴着“年后开门”的火锅店，在春节过去一个月后，还是没有等来它的主人。

 二 

阿远已经很久没喝过家里的老鸭汤了。因为疫情，他被困在工作城市的小出租屋里，饭馆关闭，外卖暂停，他只能靠自己潦草的厨艺和方便食物过活。

吃着自己煮的方便面，他总是想起妈妈做的酸萝卜老鸭汤。

鸭是一年多的土鸭，切成方块大小，下水用大火煮开。泡姜切片，酸萝卜切成细条，葱白切成指节大小的段，蒜瓣拍碎。配料是汤的灵魂。有时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颗蒜、一根葱，也许在气味链条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热锅下油，接下来是重头戏。扔几粒花椒，爆香之后捞出，但必须眼疾手快，慢一步花椒就会糊掉，油色不好看。接着把所有配料都下锅翻炒，混合后的香气“滋”地一下冒出来，所有配料都在这一刻融汇、调和，发生化学反应，勾起人的食欲。

主角登场了。鸭块和清水加进去，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一个半小时。等鸭肉慢慢浸满汤汁，变得烂软。这样煮出来的老鸭汤汤汁澄亮，肉质酥烂，不腥不腻。每次家里做老鸭汤，阿远都能多吃一碗饭。

阿远能够想象出妈妈在厨房炖汤的样子。背微微弓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锅里。大多数时候她没什么表情，手掌翻飞，动作利落。做饭对她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烹饪最看刀工。妈妈切菜是最标准的那种，又快又整齐。小段的葱，细碎的蒜末，椭圆的土豆片，大小均匀的肉丝。以往他看着刀起刀落，总觉得简单，如今被困在出租屋里，却怎么也做不出一道卖相正常的菜。

阿远在家很少进厨房。有一次他进厨房帮工，在逼仄的房间里笨手笨脚，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全无用处。刀放在哪儿，盐要放多少，老抽和生抽有什么区别。关于厨房的一切，他无从知晓。自己拥有厨房的时候，他才知道其中的不易。

疫情严重起来，他取消了回家的机票。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也没有什么特别委屈的事情发生，她甚至还没说什么话。”阿远说，“一听见她说，'喂'，我就开始想哭。”

妈妈的声音通过手机清晰地传过来，阿远好像又闻到了记忆中的味道。

 三 

对于卡卡来说，咖啡代表着效率，奶茶则是下班之后的慰藉。舌尖的甜味中和情绪的酸和苦，一杯奶茶，足以让她抵抗来自陌生世界的孤独感。

卡卡今年大四，疫情爆发前在北京实习。如同无数个“北漂”叙事里所记录的，归零的人际关系、难以适应的快节奏生活、简单枯燥的重复工作，让她觉得她像一个冷漠机器里的多余零件，始终和这个城市之间存在着一层隔膜。

说不上多大的帮助，但奶茶确实给了她一些安慰感。从读书的时候开始，每当心情不好，卡卡就会在校门外买一杯奶茶，再买一张彩票，漫无目的地散步。

用一杯奶茶的时间烦恼，再用彩票开启明天的期待，是卡卡的快乐哲学。“喝完这杯奶茶，情绪就跟着清零了。”如果说可乐的快乐是气泡在舌尖迸溅的瞬间，奶茶则能够给予卡卡更绵长的慰藉。

很难有人讨厌奶茶。卡卡觉得有点像“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我要是奶茶，肯定会想，我都这么甜了，你怎么会讨厌我呢？”

奶茶里的糖分激活大脑里的多巴胺神经元，刺激神经末梢，让人兴奋。人们喜欢奶茶的味道，也享受着奶茶带来的愉悦感。食物当然有情感的寄托，奶茶负责提供低成本的快乐。

实习之后，卡卡在附近找不到福彩店，但奶茶店遍地都是。对卡卡来说，这不亚于一种“批量生产的快乐”。于是乐趣就变成了评测不同奶茶店的口味。

珍奶、抹茶、奶绿、奶盖茶、果茶，小料、甜度、冷热、隐藏菜单。自主搭配的模式火了之后，奶茶店的点单流程渐渐复杂起来，购买一杯合乎心意的奶茶，就像给自己挑选礼物。

卡卡享受这种过程，并且不断调整，尝试着自己最爱的口味。半糖的甜度正好，珍珠是奶茶的灵魂，布丁加奥利奥是绝配，夏天去冰、冬天温热，实践无数次的完美组合。 

疫情发生之后，她也曾经在家试着自制奶茶，但始终比不上买一杯奶茶的满足感。“从挑选到取到奶茶，不说仪式感，但你是有那个心情在的。”

什么时候能够再买到奶茶呢？卡卡不知道答案。

卡卡家附近的外卖陆陆续续开了，唯独奶茶店的图标是灰色的。但她知道，每个人都在努力，喝到奶茶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世界停止运转之后，我们才发现平平无奇的日子弥足珍贵。

奇妙的是，日常的食物光谱和我们自身的生活状态微妙地重合着。在人类历史上，食物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对我们来说，它不只是满足能量需求的物质，也是与精神生活密不可分的文化符号。食物背后凝固的，是无法抹去的生命力的表征。我们怀念食物，也在怀念那段食物承载的记忆。

春天已经来了，街上开始飘着食物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