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琐记
■黄明山
提着菜篮，行色匆匆，一会儿往菜场赶，一合儿往家里奔，这种简单而又复杂的劳动，锻炼着城里人，于是城里人学会了买菜。乡下人也买菜，只不过买得稀少，于是买菜也不叫买菜了，叫赶街。那赶街的未等天亮，便挽着竹篮子上路了。买什么菜，带多少钱，心里早有了盘算，为的是节省时间。城里人也知道节省时间，但不是像乡下人在买菜时惦记着去忙生产。也不知城里人买了菜又去忙些什么。在乡下时，我小，没有赶街的体验；到了城里，我却成了买菜的老手。在这一点上，由不得我谦虚。我选择买菜，是因为我不会炒菜。在家里，总得承担着一点。我闹错了，其实买菜不见得比炒菜好学。记得第一次进菜场，见着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就紧张。磨磨蹭蹭中，看着别人讨价还价，又瞅着别人菜篮里的内容，心里就难过，有一种孤独感。钱不多，话也就不多。瞧准一个面相和善的，凑过去。那是个卖肉的。“称多少?”卖肉的笑脸相迎，刀也摆好了架式。“称半斤吧。”我怯怯的话里带着征求，没想到那卖肉的把刀收回，笑脸也收回：“半斤不卖，起码一斤。”我无语，只得悻悻地走开。又遇一主，笑客可掬的，机会来了。我吸取刚才的教训，把话说得更轻柔：“称半斤，可以吗?”那卖肉的依然有笑，只是觉得为难：“半斤怎么下刀？”见有机可乘，我追上一句：“就算是帮个忙吧。”谢天谢地，那卖肉的终于下刀了。刀下得小心翼翼。我心里好感激。一称，八两。我心里有话，却不好意思说出。“八两就八两吧。”付了钱，心里疼了好一阵。还没轮到讨价还价上。讨价还价是买菜活动中一个重要的训练项目。免不了要吃几次亏的。吃了亏就好，吃了亏会变得更聪明。大到鱼肉活物，小到青菜萝卜，都不妨还还价，不还才憨呢。最后，还得注意秤，别让秤—下子把讨价还价的成果给勾销了。然而讨价还价顶是浪费时间的。这就得有个计划。一天是一天的安排。不说是讲究个营养科学，也该顺应自己以及家人的口味。我是偏重于口味的。每年新上市的青蚕豆，我必买。只是不能随随便便地买。心里越是想买，表面上越要装出想买不想买的样子。我怕价高，还不下来。在还价的过程中，眼睛要灵活一些，看有没有另外的摊主，万一还价不成，也好柳暗花明。如若是独家经营，就千万别弄成僵局，否则，那一天的美味便上不了餐桌，到头来还会怨自己，不该为那几毛钱，破坏了一天的膳食，太小家子气。正当我因为讨价还价自己把自己小看的时候，事实又教育了我。我亲眼看见一位大领导买菜时也还价，且还得比我更有深度而富有耐心。我站在另一处，看了好一会，心里一阵乐，冒出一句话：买菜的，都一样。大家都讨价还价，也就使得价格更加有了灵活性。同样的菜，也不知一天有几个价。不断地涨价，使我们的嘴巴变得越来越勤快，也越来越笨拙。那就得学着点，不断地提高自己买菜的水平。问一个价，不管它是贵是贱，惯性似地还一还，总有好处。他说八毛，你说六毛还差不多。边说过走。对方还生怕你跑掉了呢，用话把你拉住：“六毛就六毛！”你就别走了吧，买下吧。便宜了两毛也是个胜利!买菜就这么回事，免不了说些多余的话，有时还要玩些手法。终究，落在菜篮里的是实实在在。买菜是一项经常性的工作，若让心里累着，要不得的，想开了，不妨干脆来一点幽默。一次买土豆，土豆特大，像红苕，卖主是一老头，样子挺逗人。看看土豆，再看看老头，我问：“这是什么？”老头不回答，反问起我来：“你要什么？”我故意说：“我要红苕。”老头竟说：“这是苕。”老头没笑。“真的是苕，我买几斤。”老头往盘子里捡土豆。依然没笑。我笑。“笑什么？”“我笑这红苕，像土豆。”老头连忙说道：“土豆苕。”还是没笑。“我不是苕呢!”我想提醒一下老头。老头终于笑了：“都不是苕。”整个过程，像排练过似的。是的，都不是苕，土豆不是苕，买菜的不是苕，卖菜的更不是苕。这次我买回的，不仅仅是几斤土豆。
黄明山，中国作协会员。湖北潜江人。千余件作品散见于《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中华散文》、《散文》、《诗刊》、《词刊》、《歌曲》、《曲艺》、《随笔》、《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中国文化报》、《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新华文摘》等全国百余家报刊。诗歌、散文、小说等获中国人口文化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和《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一等奖等奖项百余次。散文《寒冷的味道》、《鸟语》、诗歌《小孩与桌子》等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及中考试卷。著有散文集《寒冷的味道》、《墨绿的地平线》、诗集《檐雨》、《立交桥》、《钢琴与排箫》、格言集《草径思踪》、歌词集及同名网络歌曲集《中国红》、六集电视纪录片《曹禺》等。现任潜江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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