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烟火气(上)——1个驻非女孩学会了抽烟

父母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曾在非洲学会了抽烟。

如果我告诉你,最初抽烟,是为了熏蚊子,你信吗?

------ 是真的!

刚抵达非洲赤道几内亚的那几天,7个小时时差和这里贴近海平面的低海拔让我有点吃不消,生物钟紊乱,加醉氧。项目经理姓曾,是个直脾气的老干部、老党员,看着蔫巴巴的我直皱眉头:“瞧瞧这人事部干的什么事,非给我整个女娃娃来……”

这丫还搞性别歧视,我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支起搭拉的脑袋,朝他咧开苍白的嘴唇“甜甜地”笑了一记。曾头儿被我的恶趣味惊呆了,瞬间咽下了嘴边未尽的牢骚。直到好多天后,他还心有余悸地回忆:“……真瘆人哪!”

生理适应之后,应接不暇的工作就压了下来。有一天,我刚从一场商务谈判翻译上下来,就被项目部拉进了原始茂林,去跟当地伐木商采购工地用的木枋。林间道路越来越窄,参差的枝叶拍打着车窗,车身趔趄蹒跚,直至彻底被密匝匝的灌木逼停。

“下车步行,钻过去50米就到。”带路的曾头儿身先士卒跳出车厢,其他两个同事紧随其后,我低头默默看了看自己来不及换下的一步裙和高跟鞋……战巍巍地扶着车门,也下了车。

原始密林

曾头儿人高腿长,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他已经跟人比比划划地杀上价了,我正踌躇该不该介入,他卡在几个专有名词上,转头询问我。买卖很顺利,曾头儿似乎也领略到了点翻译的作用,这才一拍脑袋:“看我,忘了提醒你进林子得捂严实咯!”其他两个同事也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

“没事没事,”我一面强忍着不去挠腿上被叮咬的疙瘩(来非时攻略过,会越挠越厉害),一面在心里再次白眼,送给几位“不拘小节”的男同事。

非洲咬人的除了蚊子还有一种更厉害的小飞虫,俗称“小咬”,尽管把能弄到的药膏都抹了,我的腿还是不可遏制地肿了一圈,有的地方疙瘩垒在疙瘩上,惨不忍睹,奇痒难耐,还伴着火辣的刺痛,更糟的是,这才驻非一个月,我就迎来了“光荣的第一摆”。

医务室里,男同志们倒是很自觉地把唯一的床位单间让给了我。我熬着浑身不适在视频里跟爸妈哼哼的时候,曾头儿拎着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进来了。我迅速切换一个坚强肃穆的表情,曾头儿一愣,呵呵道:“如今你们这些孩子的脑回路,我也搞不清了。那,今天后勤去超市给你买了点吃的。”我瞥了一眼,里面居然真的有哄小孩的字母饼干和棒棒糖。

不过对曾头儿倒是有所改观,还知道“脑回路”。

曾头儿挠挠脑袋:“那天蚊子光追着你咬,知道为啥?”

我很想冷笑。

“我想了一下,是因为我们都抽烟,把蚊子给熏跑了,哈哈。”

我瞪圆了眼睛,还有,顺便收回刚才的“改观”。而且,直到他末尾发出两声干巴巴的笑,我才意识到,也许他以为自己讲了个不错的笑话。

更要命的是,关于“抽烟可以熏蚊子”的说法不胫而走,工地上新增好几个烟民,连几个新进职场人都跃跃欲试,曾头儿极力想僻谣为时已晚,最终在工作区块挂上了鲜红的“No Smoking”牌子。

在非洲被荒野包围与都市文明隔绝的一片工地上,生活日复一日,光阴野蛮生长。作为工地上唯二的女同志之一,各种生活的不便以及尴尬,并没有冲淡那种被钢筋水泥暴雨虫兽磨砺到心慌的狼狈。还有,就是孤独。项目伊始,上下就我一个翻译,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都是我的活儿,曾头儿要求贼高,每一页技术文件他都要亲自过目,完全不通外语的人居然也时不时能给我挑出毛病来;他跟监理拍桌子时要求我把“气势”翻出来;到了政府“有关部门”又提醒我领会他“迂回婉转”。我这没有切磋求教的对象,工地还时常断网,硬着头皮跟枕头厚的字典死磕。

市政电网未通前,每晚限电,我随之总结出了一套“和面学习法”,除了平时随身带手账本,积累俚语和习惯表达,每晚趁熄灯前拼命往脑子里灌单词备料,等发电机轰然熄火,摸黑钻进被子开始在脑子里把单词和语法混合、搅拌、发酵,等语境烂熟于心,第二天场上就能镇定地出坯造型下锅装盘了。一场高强度的交传下来,往往脑袋自动进入放空休眠状态,无语望天。越来越喜欢听节奏感强的音乐,人却越来越只想沉默。

我告诉自己,这就是长大。

可是,夜晚盯着天幕里亮晶晶的星星,看着院子里湿淋淋的白菜叶,发现蓝色彩钢瓦破洞漏出外面斑驳破碎的景色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想哭。

然后,我点燃了第一枝烟。

几天后,曾头儿皱眉看着我点烟:“丫头,还是别抽了……”

“放心,我熏蚊子用的!”我耸耸肩,捏着烟头在周身绕了一圈。

曾头儿无语,叹了口气,走了。

两个月后,我接到了一道调令:升职商务经理,负责组建刚刚注册完成的本地公司商务部门。升迁太快,让人忐忑。我第一反应是冲到曾头儿的办公室,他老人家正趴在地上研究巨幅山区地形图,戴着黑框老花镜抬头迎上我开门时放进来的光线,皱眉愣怔的样子有点搞笑(我可能真的没忍住笑了出来)。曾头儿嘿一声爬起来,晃晃大概已经僵硬的脖子:“小丫头别得瑟,去公司好好干,坚持在项目上的劲头,别虎头蛇尾。”

不知怎么,有了曾头儿这一记鞭策,我反而踏实了。

后勤部老张开着那辆加大轮胎的山地皮卡来接我去新驻地的路上,我还有点恍然如梦。老张几度欲言又止,直到我忍无可忍瞪他:“有 × 快放!”

老张一秒石化,咂嘴道:“老曾头儿说的对,你再在工地呆下去就嫁不出去了!”他在我的眼神绞杀下继续道:“……其实上面本来想让曾头儿去领商务部门,他说机会让给更有潜力的年轻人,跟上面打了保票,说你是他带出来的女弟子……再说,那边条件好。”

老张单手划拉着方向盘,丢给我一袋东西:“老曾头儿让国内给你捎的,瞧瞧他给自己挖这坑哈哈……”

我低头看,是一袋戒烟糖,忍不住噗哧跟着老张笑起来。我扒开一颗糖扔进嘴里,有点吃人嘴短地道:“曾头儿其实是个不错的领导。”

老张点头。

此时,我脑海里浮现曾头儿刚在半山里跟我们挥手告别的身影,真的很像我老爸在家乡机场给我送行的那一帧画面,一样的山烟叠黛、斜阳正浓,一样的风扬花发、背脊微偻。

荒野工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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