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慧生的艺术没有用电影保留下来,真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
荀慧生先生
荀慧生先生关心地方戏,关心青年一代演员。从一九四九年开始我在北京天桥演戏,荀先生就多次来看我的戏,而且热清地指点我。那时刚刚解放,还是私营剧团,还有班主的剥削。剧目天天换,什么戏都演,从京剧、河北梆子、其它地方戏、话剧、电影都移植过,尤其是从京剧移植的最多:《凤还巢》、《锁麟囊》、《武家坡》、《玉堂春》、《香罗带》、《金水桥》、《十三妹》、《红娘》、《红楼二尤》、《碧玉簪》、《昭君出塞》、《法门寺》、《铁弓缘》、《金玉奴》、《翠屏山》、《武松与潘金莲》、《貂婵》等。
新凤霞
移植这么多的剧目,原因是那时每天要演出日、夜场,有时每场还加演双出,不换剧目不上座呀。我们评剧剧种年轻,自己的剧目少,但它有个好处:肚子大能吸收,移植兄弟剧种的剧目并不感觉吃力。我们评剧有和京剧、河北梆子、曲艺合作演出的基础,又加上一些文明戏演员参加了评剧班,这些人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移植的话剧和清代戏,因此我们的戏路子就更宽了。我演过从话剧和电影移植的戏也不少:《雷雨》、《日出》、《风雪夜归人》、《茶花女》、《魂断蓝桥》、《蝴蝶夫人》等等。
解放后我在天桥很快就排了《祥林嫂》、《刘巧儿》、《白毛女》、《兄妹开荒》等戏,我们演出引起了文艺界专家和前辈们的注意,天天有人来看我们这个年轻剧团的戏。
我第一次看见荀先生是在北京天桥万胜轩戏院,那天演出《红楼二尤》,我扮演尤三姐。我们团有一位京剧演员叫王秀文,他是男旦,四大名旦的戏,他大多能拿得起来;我演出的京剧移植戏都是他帮助排练,都由他先教会我京唱腔,我又同几位琴师一道编腔,把京剧的唱腔揉合到评剧当中,变成评剧的唱腔。
荀慧生《红娘》
那天散戏后,王秀文老师陪荀先生来后台看我。荀先生说演得好,腔揉合得好,唱词清楚。观众爱听,连我都爱听。”荀先生表扬了我们,那时我们这一台演员都是二十岁上下。荀先生笑容满面,非常喜欢,指导我动作,给我讲尤三姐的性格,并且亲自做拔剑自刎的动作给我示范。我第一次看见荀先生的印象至今好象还在眼前,他好象还很年轻,满头黑发,穿一身深灰制服,脚上穿一双布底鞋,十分朴素,待人和蔼可亲,非常热情。
后来我在民主剧场演《红娘》,我同王秀文同去荀先生家里请教,我还把荀先生唱的:“小姐呀……小姐多丰采……”用京剧腔唱了一段给荀先生听,荀先生当时听了非常高兴,教我怎样用字和掌握节奏等等,要我反复唱给他听。荀先生劝我改行唱京剧,说我咬字好听,是京剧方法。我告诉先生说,我的堂姐是京剧演员、刀马花旦,叫杨金香,但二十几岁就死去了,我小时候跟她学过京剧。
荀先生说:“我收你这个关门徒弟,你改行吧。”我说我不改行,您也收我吧。”我说完,王秀文在一边推我,叫我快磕头。我刚要磕头,荀先生说:“新社会了,鞠个躬就是了。”就这样,我做了先生的学生。可惜的是我的演出任务太重,不能常去找先生学戏。但是王秀文时常去荀先生家,每次去,荀先生都问我又排了什么戏?王秀文给我排了荀派戏就去请荀先生来看戏,荀先生亲自教过我红娘耍棋盘的动作和一些旦角的基本动作等等。
每次我演出新的剧目,先生都常来看戏,我和王秀文再去向先生请教,后来我参军去了“总政文工团”,不常演古装戏了,荀先生看戏就少了,见面也少了。只是在开会时同荀先生一道,每次见到先生,我都不放过向他求教的机会。最后一次见到荀先生,是在一九六五年和我爱人吴祖光同去荀先生家吃饭。先生说看了我拍的电影《花为媒》很满意。荀先生还对祖光讲,他已准备好了,作了美容手术:“你们搞电影的,应当给我拍一部电影了……”作为荀派京剧旦角的创始者,影响深远的表演艺术大师荀慧生,在他的晚年还是这样热爱生活、热爱艺术,使我们深为感动。
荀慧生《红楼二尤》
荀先生非常希望祖光能够在拍摄过梅兰芳先生和程砚秋先生的影片之后,也为他拍一部影片,他不了解那时祖光已经离开电影导演的岗位但是我们这次谈得还是很好,吃完晚饭,荀先生把我们送出了大门。谁知道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在那以后的十年黑暗里,荀老师被迫害致死。荀先生的艺术没有用电影保留下来,真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新凤霞《怀念荀慧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