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第七部之英帕尔战役(五十五)
7月22日,前第三十一师团师团长佐藤中将抵达仰光。他先是遇到了第五飞行师团师团长田副中将,佐藤感谢他在前段时期对自己的大力帮助和支持。随后他来到了位于仰光大学的方面军司令部。次日中午,佐藤见到了军司令官。河边看上去比以前更瘦了,脸上几乎没有肌肉。也许为了掩盖,河边特意留了一脸大胡须。佐藤向河边呈上了《第三十一师团科希马作战概要》。听完佐藤对牟田口的指责之后,河边并未当场表态,提出让他先休息一段,去做一次全面身体检查。晚上回到宿舍时,佐藤把高级参谋青木大佐叫到自己的房间,着实讽刺挖苦了一番。
佐藤清楚,三位被免职的师团长只有自己被要求在继任者到来之前离开部队,预示着前景十分不妙,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军法审判。佐藤对此毫不畏惧,公开对外宣称希望到法庭上和牟田口当面对质,将英帕尔和科希马的真相公布于世,同时证明自己的决策和行为是完全正当的。
对将佐藤送上军事法庭一事,河边一直顾虑重重。如果佐藤和牟田口对簿公堂,他本人的脸上也不好看。但是牟田口坚持要审判佐藤,原因倒不是他在5月底擅自下令撤出科希马——毕竟撤退行动事后得到了第十五军司令部的确认——而是他没有按照追加的命令给宫崎留下足够兵力,也未配合第十五师团发起新的攻势。况且佐藤从未将违令的话说到桌面上,他提出为作战筹集粮食的理由事实上的确成立。牟田口认为,这样起诉佐藤还可能得到宫崎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1944年6、7月间,日军在马里亚纳群岛、新几内亚西部接连失利,麦克阿瑟的部队已经登陆了比亚克岛,尼米兹的中太平洋部队正在猛攻塞班岛。在缅北和中缅边境地区,日第三十三军正与中国驻印军和云南军激战,还要组织第十五军撤退的河边可谓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思去搞什么军法审判?况且审判一名师团长的程序极其复杂,据说连天皇本人也要亲自出席。让牟田口和佐藤当庭对质,互撕脸皮,对陆军来说是一种耻辱,势必被海军所耻笑,对眼下战事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出于上述多方面考虑,河边决定淡化佐藤事件的影响,授意下属作出“佐藤因连日激战神经衰弱”的结论。
佐藤拒绝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明确告诉青木:“军医部长说我得了精神病,我绝对不干!牟田口不是说要召开军法会议吗?我正求之不得呢。就算抗命罪成立我都乐意。我要在法庭上控告牟田口,他虐杀了天皇陛下三个师团的5万名士兵!”
在河边定下基调之后,缅甸方面军军医部长镰田大佐带三名军医——其中包括南方军总部派来的精神病专家——来到了佐藤住所。佐藤告诉几位军医:“方面军和牟田口都想说我是精神病患者,让我来背英帕尔失败的黑锅。我不会掉进他们的陷阱。牟田口把皇军当成私人部队,为了自己的野心大量虐杀他们。方面军司令官河边与牟田口同罪。我要跟这些陆军中的腐败分子斗争到底,希望你们如实反映我的健康状况。”
一众军医非常认真,体检持续了整整三天。他们不但询问了佐藤战斗中的全部经过,甚至提取了他的骨髓拿去化验。8月20日,方面军参谋长中中将带来了一道新命令:“现在对佐藤的调查转由法务部负责。”这说明军医已做出了“佐藤非常健康”的结论。中安慰佐藤,“对这次调查你无需担心,法务部长是曾经和你一起在旭川师团共事的坂口大佐。”
根据河边的授意,坂口很快推翻了法医的结论。他和陆军省派往南方军的官员们达成一致意见,以佐藤精神错乱为由免于起诉。仰光很快接到了南方军的命令:10月22日之前,佐藤暂时在方面军司令部待命,23日起编入预备役,即刻到驻爪哇岛第十六军司令部报到。战后初期,英帕尔作战的失败责任还被说成是三个胆小师团长的阴谋,但是后来反战论盛行,佐藤由此成为具有民本思想的代表人物。在他老家山形县编纂的百科全书中,佐藤的行为甚至被美化为“正确的决定从而挽救了许多部下的生命”。一直到1959年2月病死,佐藤都不曾为自己的抗命后悔。后来,一些幸存的部下在四国给佐藤建了一座纪念碑。
河边作出如此处置,确有不能一洗了之的难言之隐。据他弟弟陆军航空总监部次长河边虎四郎发来的内幕消息,陆军部即将对河边的职务进行调整。果不其然,8月30日东京的新命令到了,河边和牟田口双双被解除职务。由于此时东条已经赋闲成为“重臣”,缺少靠山的牟田口于当年12月被打入预备役。由于弟弟的多方疏通,河边得以在12月1日出任本土中部军司令官,负责“本土决战”的准备工作。1945年2月,中部军改编为第十五方面军,河边又变成了方面军司令官,并于3月9日晋升大将。同年4月河边虎四郎出任参谋次长后,河边调任陆军航空总军司令官,企图以残存航空部队顽抗到底。日本投降后,河边任第一复员军司令官,1945年11月30日转入预备役。
朝中无人的牟田口从此淡出了战争一线。战后,他作为乙级战犯被逮捕移送新加坡,1948年3月获假释出狱。回国后牟田口在东京开了一家料理店,起名“成吉思汗屋”。他在余生里反复做着一件事,就是努力为自己洗白,拒绝为英帕尔之败承担任何责任。在参加旧部下的葬礼时,牟田口借机大肆散发为自己辩解的小册子。一旦有在英帕尔战死者家属来访,牟田口要么托病不见,要么提前溜走。在受记者采访时,牟田口将责任统统推到部下身上。甚至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在就卢沟桥事件请他做谈话录音时,牟田口强烈要求增加原节目中没有的关于英帕尔作战的内容。1966年8月2日牟田口病死。闭眼之前,他叮嘱儿子的唯一一件事,是千万不要忘记向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发放辩解的小册子,可谓死不瞑目也。
日语中有一个特殊的词汇叫作“愚将”,专用来形容那些作战无能的军事将领。纵观太平洋战争时期日军陆海军将领,海军的井上成美、细萱戊子郎、栗田健男,陆军的寺内寿一、木村兵太郎、百武晴吉、本间雅晴等人都曾被归入“愚将”之列。但是不管谁来排行,有两人必然榜上有名。得票高居榜首的即本节主角儿牟田口,另一位富永恭次的“光辉事迹”后文详叙。日本历史学家半藤一利和保阪正康所著《昭和之名将和愚将》一书中,更将牟田口称为“愚将中的愚将”,和张学良自诩“罪魁中之罪魁”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
与之相对应,半藤和保阪却在书中将宫崎繁三郎列为“名将”,夸他作战理性,打法灵巧又不失勇猛。原来宫崎并未如传言那样在阻击战中阵亡,反而带着佐藤留给他的700名残兵抵抗英军第二师万余名官兵的轮番冲击达三周之久。最后他们不但巧妙甩开追兵寻隙逃脱,沿途还收容溃兵逾500人,掩埋阵亡同伴尸体无数。撤退途中,宫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晋升陆军中将。优待俘虏甚至将奇缺的药品给他们使用的做法为宫崎赢得了不错的口碑,盟军对他同样有很高评价。英帕尔战役之后,因片村四八中将接替牟田口出任第十五军司令官,宫崎得以接任片村出任第五十四师团师团长。
日本投降之后,宫崎曾被指控为乙级战犯遭到关押。由于不止一两位盟军将领出面为他求情,宫崎并未被定为战犯,很快获释。战后的宫崎在东京开了一家小商店,以经营家乡岐阜的特产陶瓷为生,谢绝参加社会活动,也不发表任何言论。虽然一直拒绝和佐藤通话,但宫崎并不记恨佐藤。与之相反,一听到牟田口三个字宫崎就气得浑身发抖。1965年8月宫崎病重,弥留之际的他还在一支支念叨着各中队的番号:“XX中队撤下来了吗?XX中队呢?”守在他身边的那些老部下知道,一直到死,宫崎都无法摆脱科希马的噩梦。
河边和牟田口被双双免职之后,1944年9、10月间,缅甸日军高层进行了大换血。军事参议官兼陆军兵器行政本部长木村兵太郎中将出任方面军司令官,前作战部长、第十八师团师团长田中新一出任参谋长。片村四八中将接替牟田口出任第十五军司令官,高炮部队司令官吉田权八少将任参谋长。原方面军参谋长中永太郎中将从田中手中接过了第十八师团师团长的职务,原第十五军参谋长久野村桃代到近卫第二师团当了师团长。
斯利姆接受爵位
今天的科希马公墓上铭刻:“当你回家,告诉他们,为了你们的明天,我们付出了今天。”
木村兵太郎
名将和愚将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