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甘茂华|​​格子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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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寨在哪里？

喜欢读书的人，都期望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古人称书房为书斋，表示洁身自好、崇尚文雅的意思。《说文》记载：斋，洁也。为何叫斋，叫别的什么不好吗？古人认为，一脚踏进书房，心就静了，神就定了。如同寺庙和尚的斋戒，青灯黄卷之下，修身养性之中，写字作文之处，故又称文房。文人书房多半叫斋，不叫斋的也别有趣味。李白书房“青莲故居”，刘禹锡书房“陋室”，梁启超书房“饮冰室”，周作人书房“苦茶庵”等等，各有寓意，各有寄托。但万变不离其宗，心性向往雅洁。因此，人有书斋，心有所安。

青少年时期爱读书，却是生活困窘，书斋是不敢奢望的，只想有一处自己的“文学角”。记得我家原住恩施老城十字街，斜对面有一家书店，门字形大厅，三面排满书架，实行开架售书。那是我少年时代的圣地，那里有属于我的文学角。每天放学后或者星期天，我就坐在书店墙角的木地板上，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吃饭时，我妹妹站在家门口喊一声，我仿佛梦中惊醒，忙忙地记住书的页码，回家吃了饭或者第二天接着再看。书店营业员对我极好，他们有时没有开水喝了，就提着热水瓶到我家灌水。有个姓何的大姐，白白胖胖的，两条长辫子，正跟我家叔伯大哥谈对象，对我格外照顾，有时还借书给我回家看。我从那个角落里看到了外面的大世界，那个温馨的角落，可以说是我文学梦的摇篮。

去江西高安清湖村插队的日子，我全部行李中最重的是一木箱子书。借宿舍一角，用砖把木箱支高，上面放一盏煤油灯，既是书柜又是写字台。收工回来，极度疲乏的身子倚着箱子翻翻书，写写日记，立即觉得身心轻松起来，思维活跃起来。在那个被城市生活遗忘了的角落里，文学的灯火点燃了我追求理的激情，照亮了我穿过风雨艰难跋涉的路。

进工厂之后，我开始写作。从读别人的书到写自己的书，这是人生中翻山过坎的一个必然的行程。那时，我和妻子儿女共居一室，20平方米，厨房在大门外搭了一间偏屋，像个狗棚子。房子靠铁路，火车一过，小屋跟着轰隆轰隆的火车颤动，纸糊的天花棚尘土下落，不过火车时老鼠在上面赛跑，实在是陋而不宁。我用布帘子围了一小块地方，仅容一个凳子和一张从学校里借来的课桌。在此读书作文，天地虽小，其精神境界却是宽阔丰饶的。

山不转水转，沿着河走就是回乡之路。我从清江走向长江，直到在西陵峡畔的宜昌市定居以后，才有了一间真正的书房。我把书房取名“格子寨”，有三层意思：一是爬格子的地方，二是土家人的寨子，三是“寨”与“斋”谐音。意思是于此潜心读书学文，躲进山寨成一统，不管红尘如何喧嚣，为人生而艺术，寄托一瓣心香。那些长长的冬夜或短短的夏夜，我读老庄哲学，与圣贤对话；我读诗经楚辞，任思绪辽远；我手写我心，让文学结出红红的相思豆；其情正如姚雪垠先生为咸宁茶展会题词所说：明窗净案，独坐无言，清茶一杯，文思明泉。

从文学角到格子寨，应该是我人生的一个缩影。

贾平凹曾将书斋命名“静虚村”，许多西安人纷纷打听静虚村在哪里，哪知道是贾平凹虚拟的一个村名。我每有新书出版，在自序或后记中，总喜欢落款写于宜昌市格子寨，也惹得有些人问我格子寨座落何方，甚至有人猜测是不是在恩施或者巴东。我告诉他们，巴东有条河，叫格子河，恩施有座山，叫格子山，但都没有格子寨，格子寨也是我虚拟的书斋之名，它就在宜昌市樵湖岭上，现在统称珍珠路了。

已故著名文学评论家胡河清先生，被当代众多作家誉为“运河守灵人”。他说：“文学对我来说，就像一座坐落在大运河侧的古老房子，具有难以抵挡的诱惑力。我愿意终生关闭在这样一间房子里，如寂寞的守灵人，听潺潺远去的江声，遐想人生的神秘。”

长江西陵峡畔的格子寨，对我而言，不也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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