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一卷 告别 3
与杨师傅告别,把他家的铆钉黑大门重新对掩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抬头看太阳,已是正午十分。顾桂英与肖承均商量:“是吃包子还是吃肉火烧?”肖承均说:“肉火烧吧”。
她们重新挤入人的河流,走着顺着的,就来到了一家火烧门头,这家火烧门头,其实是自家的角门,好多集市上临街的人家,多数都会趁着集市赚点钱,或者给人家看车子,或者给人家下面条,或者烧水沏茶,在自家地上,免得纳地方钱,也算不上大张旗鼓地搞资本主义。
她娘俩来到阴凉的角门下,往烤炉上贴火烧的是一个少妇,往炉子里填碳的是她的男人,看样子是一对新婚夫妇。女的戴着印花蓝布头巾,扎了白色短围裙,一把散发,挽着两朵绢制葵花头饰,高鼻梁,清晰刚劲的唇线,她体形健美,粗放中有柔婉精致的动律线条。肖承均却是看呆了,第一次着迷地看一个女人的形象,他见她迅捷利落地翻着泥炉上的火烧,然后又赶忙去揉面,她的脸颊、额头和鼻尖上浸着汗,挽起的手臂上沾着轻霜似的面粉。她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她的丈夫顺从她的安排,打着下手。她通体的自然大方,通体的力量与自信,连小手指最小的关节也具有这种节奏与力量。她的话语很正气,像是从心底直接拿到阳光里,而不象有的女人那样有所保留,经过心、肠、喉咙的几道弯,然后谨慎地吐出一种装饰音。
顾桂英与那少妇说要三个肉火烧,定下后,她让肖承均坐到板凳上等着,自己踅出角门。不一会儿,她捧着一包热腾腾的灌汤猪肉包子回来,坐下。她摊开粗草纸里的包子,共五个,她让肖承均吃三个,自己吃两个,不够了,就掏出揣在怀里的瓜干面略有些豆面的窝头,一边吃着,一边等着火烧出炉。她计划三个火烧,让承均吃一个,另外两个给小儿子和老伴留着。她已经跑出了汗,她把自己的桔红头巾摘下来,放到身边的凳子上。娘俩小口吃着热包子,等着炉子上的肉火烧。顾桂英又掏出了窝头,吃起来。她每一次赶集,习惯揣上两个窝窝头,起早贪黑,冷一口热一口的,她的牙齿四十出头就开始风蚀一般,一块一块地掉下来,未到一一白发年龄,牙齿却早早掉光了。当她把窝头吃成了一个簸箕形状,她叫肖承钧,肖承钧这才醒过神来,两个焦黄的火烧已经由那中年妇女端上来,放在盘子中。然后,又有一个也端上来。他一边吃,还一边傻笑。娘问:“好吃吧?”,他说:“好吃”。她趁热加了一句:“‘年轻轻飘飘,老来驴跺脚’,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天天吃白面馍、吃大火烧。别像你爹。”肖承钧点头应着,但也有些茫然,什么大学,什么工作的,他全不知晓。
顾桂英看着承均有滋有味地吃着肉火烧,她吃着剩余的胶皮窝窝,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告别这个集市和行业,她有更新的打算,她可以离开集市,但绝不会离开市场。对于政治和权力,她不感兴趣,对于肖来顺,金宝镰,金角旺这些人物,她只是静观,绝不会仰视他们。对于残存的市场她却很敏感,而且她关注的不仅仅是一个集市,而是整个县整个省的市场需要,她的想法突破了人民公社的紧箍咒,也洞穿了城市与乡村的壁垒森严。
角门外,人流依然熙熙攘攘,在攒动的人群中,肖承钧的眼睛一亮,隔着人群,他看到了小学同学张丽芹,穿着淡青绿连衣裙,烫着狮子头卷发,后面紧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得出她个子长高了,丰满的形体已像成年女人的样子,那体态充满律动,爽利而朝气蓬勃,眼睛依然天真、灵利而火辣辣的,肖承钧忽地站起来,待要张着嘴喊她,举手招呼她,可是,一转眼她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给娘说:“刚才一霎,我看到张丽芹了。”“不可能吧,她婆家在省城铁路上,河那边,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