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一卷 柴火 4
土生土长的亲情,燃烧一段动人的情节。半过午时,承均和承匀在院子里用残瓦划线跳方,跳的满头是汗,两人的兔皮帽子早就扔在了一边。他们听到有人推门,顾桂英也听到了破蔽的柳木铆钉门咿呀响动,肖承均忽然跑到屋里说:“娘,娘,来人了,一个老头子。”顾桂英放下手中的纺线活儿,迎出来一看,果然是稀客,是她的姨夫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山东汉子,长脸,高鼻梁,密密麻麻的抬头纹。有点驼背,带着黑绒单帽,核桃疙瘩扣子,黑色的棉袄棉裤,膝盖处,肩膀处打着深灰色的补丁。褐色束腰,扎腿,一双大脚穿着一双黑布的老铲鞋,一双大手骨节分明。腰间别着一尺长的铜锅玉嘴的烟袋杆儿和烟布袋子子。她急忙忙迎上去,接下姨夫身后背着的一小捆木柴,领着姨夫走进了低矮黑暗的北屋。
她让姨夫坐上唯一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他晃了一下,桂英赶忙扶他,弯腰用手拿那块半头砖垫上残缺的椅子腿。“是灰热起土啊,是灰热起土啊,让您老破费,还带来柴火”。姨夫说:“上次赶集路过你家村头,碰见明山捡牛粪,我问他做啥用?他说晒干了烧锅做饭。我到家给你姨说了,你姨就嘱咐我,给你劈些柴火送来,这不,今天有空就来了。明山呢?” 他已经挖上了一锅烟梗子,用火镰打火,点着,然后深深地吸着烟。“去到山里了。”“是灰热起土啊,让姨和姨夫记挂着,家里孩子多,紧忙活,倒是不至于裤不上袄不上的”。顾桂英压低声音说:“拿麦子和布票去换地瓜干,是和明岭哥一起去的,他自己去怵头,又没大有劲,队里的麦子上过粪浇过水了,这几天闲着,这不,怕扎人家队长的眼,鸡叫头遍就起来装车,早早出庄,估计晚上很晚才能回来。姨夫,你先坐着,我去嫂子家借茶壶茶碗去,回来喝茶。”
她正想转身出去。姨夫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马上就走,你姨在家里还等着我呢。”他从衣兜里掏出了六块花糖,叫着名字:“小均,小匀,看这是啥,一人两块,这两块让你娘给你们玉芬姐姐好好留着。”一袋烟已经抽完,他往鞋底上磕一下烟灰,起身要离去。忽然,听到孩子的哭声,原来,承匀的两块糖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他哄承钧张嘴看看吃完了没有,他一张嘴,承匀一下把糖抠了去。于是,承均哭了。顾桂英赶忙来哄:“不哭了,姨姥爷笑话。赔你一块,让你姐姐吃这一块糖吧。”顾桂英心存感激,喃喃地念叨着:“是灰热起土啊。”她望着有点驼背的姨夫的背影,送他远去,直到出了过道口,她才转身回屋里,继续纺棉花。
从晨曦到傍晚,直到深夜。晚饭后,顾桂英去到村东头迎接,以手打起凉棚向东南向的远方眺望,除了进出村子的街坊,就是一些陌生人。她如是跑了三趟,也许明山和明岭哥能胡乱住下明天再回来,他们都是偷偷摸摸去的,没带介绍信是住不了旅馆的,更何况,他们身上都没有多少钱。夜已经很深了,她不再抱希望了,继续纺她的棉花。
大门是虚掩着的,夜晚里咿呀声更加响亮。是明山回来了,他推着六袋子地瓜干,褐色的人造绒棉帽的护耳偏到了一边。孩子们已经睡下,估计已经过半夜了。顾桂英倒出热水,让明山洗脸洗手,然后洗脚。她又到灶下添了一把火,把地瓜粘粥温了一下,给明山端到破三抽桌上。 昏黄的油灯,罩染的夫妻两人和四面的土墙呈现暗橘黄色,犹如农民的皮肤。
“玉芬上了一个多月学了,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几乎天天罚站,看来真不是读书的料啊。”顾桂英说,她看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肖明山,肖明山呆了半天,才醒过神来,应答着:“呃呃呃,累死我了。明岭哥有劲,多换了两袋子。”他抹一下嘴唇,伸伸懒腰,把蜷曲在椅子上的穿着白布袜子的脚放下,穿到他的老粗布铲鞋里,望着墙根的六袋子地瓜干,呆了许久。“奥,忘了给你说了,石坝村的老姨夫,过午时给送了一捆柴禾来,这下好了,有烧的有吃的,不怕春脖子长了。”他们夫妻说到这里,相互看了一眼,会心的笑了笑。
“承均就要上学了,只是吃喝还不行,孬好能顾上肚子,还要弄点零花钱才可以啊。”顾桂英说。“玉芬不是上学的料,又是女孩子家,她不愿意上学,我看就算了吧。”肖明山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的肺病时好时坏,他咳嗽一声,然后,又咳嗽一声,吐了一口痰,说:“就这么样吧。睡觉,钱的事,以后再说。”
这家木棂窗户上灯光灭了,整个院子都成了安静的夜色。
2015-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