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寻亲纪程（二）
寻亲纪程
葛镜桥（图片源于网络）
歇偏桥卫学舍，寻上新添、龙里、清平。一路高山排列，岚瘴昼塞，恍疑鬼窟。深溪架梁，寒瘠可畏。下峻岭，百步九折。过麻哈葛镜桥、犵狫寨，对岸，削壁陡绝，镌“神留宇宙”四大字在上。【凤麟按：田雯《黔书》：“平越城西山曰倒马坡，坡半见隔山石壁如屏，悬崖千仞，上有三丰遗影，首戴华阳冠，侧身杖策西行，俨然画图，极可观。旁刋‘神留宇宙’四字。”乾隆《贵州通志》：“仙影岩，在府城西五里岩上。有仙人张三丰遗影，明廵抚郭子章题‘神留宇宙’四字镌最髙处。”◎今黄氏《寻亲图册》中有“神留宇宙”隶书，当系摹此。】
至平越府，山势巍峨，路纡折如羊肠，两旁俱苗蛮巢穴。昔年官商，每受苗害，选山之最锐者设哨备警。今十里立塘，塘兵时被虎驮去，岭头坡足，骸骨枕籍，商旅绝迹。止见飞骑往来冲突，又见割耳劓鼻之人，更有两手俱去者，犹堪负重行远，惨甚。即有奇山异水，不敢流览。一宿山寺，一宿塘铺，炊饭烘火，不得倒睡。
自高沙市入贵阳府，计程一月有馀。由谷角历关隘数里，验票进城。城内屡遭屠戮，居民寥寥。杨君怜我，留归，颇亲厚。途中凡遇神宇，必进礼祷祝；时诣帝庙，卜二亲消息。或见予发未壮，伺予欲执。适遇陈姓者，言及远来寻亲，错愕悚听，顾谓予曰：“我，新安人也。寓居庐州，幼年被掳至蜀，今经二十年，不知父母家乡在何处。”悲咽良久，云：“我往衙门查汝父履历，便知下落。”晚袖片纸，钞父告致缘由，在丁亥（1647年）冬已解任矣。予深喜倘得相逢，图归有日，但未知隐于何处。复嘱予当上一禀启于主帅，有票，方可去寻访。在寓搦管为万里寻亲事，草数行成。凌晨，雨中袖启，未达府前，兵卫骈填，象马塞道。予逡巡于队伍之中，启不及上，时四月初一日也。次早呈进，晚刻即发下，批：“据实非奸细，的系寻亲，着给票与他去。”初三日领票，又诘问数四，方给票得行。临行，承他乡三四友相贺赠别。有熊姓者携手送至郊外，洒泪勉予云：“虽无伴侣，有票，当放胆行去。”揖别，遥相跂望，尚在城隅拭泪。未及数里，兵马横戈，支戟拥道，不得前。站坡足数问验票。纛前一人传谕：“好生让他走。”又数里许，突遇一卒，将伞击破，疾驰去，惊疑未省。
进威清城中，茅屋数间，空诸所有。席地而坐，见一卒执小红棍，夹一帖飞驰，云：“军令来，速站起。”询前击伞者，亦军令也。【凤麟按：《黄端木岵屺图册》第七：“次威清，兵阻，借道龙场。崇山矗矗，嶻嶭崔巍，盘亘不知凡几百里。有大壑，飞泉下注。扶二亲涉于横流逆折之中，触石冲波，为之股战。予谓登高临深，昔人所戒。由今思之，得无侥幸矣。图之，且以志惧云。存庵。”惜图无存。】
明晚，达平坝卫，兵马屯营，兼程歇万隆铺，【凤麟按：万隆不见于县志，疑为“饭笼”之讹，即今天龙镇也。土人或以“饭笼”之名不雅训，介绍为“万隆”，后因天台山、龙眼场在境内而更名“天龙”。】睡草次，四体不能屈伸。
达安顺府。府公李春鯤验票，留署中致赠。【凤麟按：《咸丰安顺府志》知府无此人，可据以补。】
过安庄卫，历白水驿，峭壁千寻，奔流瀑布。独坐纵观，心目澄竦。【凤麟按：《黄端木岵屺图册》第六：“古西平北三十里有白水河，驿道之侧，水自高崖下注数十丈，飞沫如雨，盖黔中瀑布之最奇者。吴国伦诗云：‘山形如象鼻，涧道拟蚕丛。筏渡千崖底，车鸣万石中。短亭微上月，鸣瀑直生风。白发悲行险，乾坤一转蓬。’殆善于写景者哉。向坚。”所写即黄果树瀑布，惜图无存。吴诗《永宁州志》题作“象鼻岭”，岭在城东七里，乃入滇旧路，左右皆岩箐万仞，中有道如梁。“车鸣”作“车旋”。】
历顶站，岗峦环匝，数息得逾。淫雨，兵马践踏，拥成泥浪，循平沙跃走，深陷没膝，身若坠渊，几不得升。【凤麟按：此节有误，当在“次关岭”之后，盖从安顺往普安，历安庄（今镇宁）、鸡公背、关索岭、北口铺、安笼铺而达于永宁州（即朱家民新建之鼎新城也，有顶站，亦名鼎站）、盘江驿（旧有巡检司）。此为由东至西，先言顶站，于道里不合，或为作者事后记述，容有误记。◎《黄端木岵屺图册》第三：“历顶站。东三十里有鸡公背，北三十里有关索岭，岭高四十三盘，因汉寿亭侯子讳索者曾守此岭，故名。庙貌巍焕，额题‘大有父风’四字。向坚。”鸡公背与关索岭仅一坝陵河之隔，今有桥连通，东西相望，此一东一北，乃作者误记也。】
次关岭。连峰横绝，即汉将关索驻兵处也，迄今显赫。有雄将守险，不易登。上岭将半，气喘力绌，倒岭畔。【凤麟按：有马跑泉、龙泉寺。】有老僧出茶啜之，强起，用盖作杖，约步登岭头，见布帐漫山遍野，群马纵放，旌旗蔽空，炮声如雷。少休，下岭，突骑执至营中，诘问，验票。因劳问途路之苦，着役设饭，缘病不用，又给粥一盂。夜半，起营去。予息草店两日，【凤麟按：有关山岭驿在关索岭所城内，在今城内村。】束行囊前走，又见兵马云集，旋岭而下，驾象者，乘骑者，旗帜炫目，山谷震动。将暮，疾走寻宿，又见后营扎于岭下造饭，驰马纷纭，军容如前。验票又走，见群象塞路。
休白口坡。【凤麟按：今作“北口”。】自进关来，凡过郡、县、卫、所，开路广阔，每十里立塘，以次验票稽察，无票即系奸细，致行人裹足。
次盘江，波涛汹涌，两崖拔壑陡峙，铁索架桥，素称险厄。【凤麟按：此时距离朱家民造铁索桥不过三十年，其桥当系初建者。】过此，盘诘最严，亦入滇一要害处也。把隘将士姓潘，系泰州人。验票，相留话别。酷日炙身，俄顷云合，雷电烈风，曳盖淋雨不得蔽。从旧城驰至苗寨，【凤麟按：朱家民所修十一城，盘江新城曰“连云”。此当系桥西山畔旧城，徐霞客曾宿者。】仅见苗婆一二，张口呶呶，牛豕溷杂。负雨疾走，上层岭，雨集成潦，洶洶作怒涛飞下。冲波猛前，股膝聊踡欲仆，雨盛而气益壮。息海马庄，乏米，不得饱餐，烘衣至夜分不睡。自出门来，严霜冻雪，凄风苦雨，淋头沫【凤麟按：底本作“抹”，据校本改。】足，未有是日之甚。
披湿衣蚤行，上安南卫，历老鸦关，奇峰合遝，飞泉溅衣。【凤麟按：地名“尾洒”，华言水下也。】列岸连延如栈。登江西坡，过普安州，上云南坡。层折巉削，云海茫然，凛凛生寒。至亦资孔，在在被兵，几不成世界，路绝行踪。时遇苗子成群，递送军粮。
过“滇南胜境坊”，【凤麟按：《黄端木岵屺图册》第十二：“宿芭蕉关，夜大雪，晓起，冒雪冲寒。瞥目群山璀璨，照耀林谷，真奇观也。次滇南胜境坊。坊立坡陀中，系滇黔分界，下此即入黔地，悉毒箐巉崖，岚瘴昼塞。谚云：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辄虑积雪载途，足几为之不前。丁酉清和月上浣，存庵黄向坚并识。”关索岭上旧有“一方巨镇”石坊，与此当系滇黔驿道之标识。】林峦风土，便觉与目相易。【凤麟按：已入云南境，故风物与吾黔不同。】
黄向坚绘滇南胜境坊图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