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如何成为今天的伊朗?揭开叶什派崛起的秘密

一个新王朝的崛起:从宗教到政治
萨非王朝算得上伊朗的一个黄金时代吗?在伊朗经历了漫长年代的兵荒马乱之后,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在几个世纪之后首次出现了一个强势政权,并存续了两个多世纪。萨非王朝在其统治时期曾尝试将一个多元混杂的国家联合在一起;面对各方面的地区势力,特别是来自奥斯曼和乌兹别克的威胁,竭力稳定边界;重新定义内部权力的分配;几乎从零开始创建适用于多个民族共同生活的法律系统;在保有强烈民族认同感的同时向世界开放。萨非王朝的沙王们发起的正是对这多元的挑战,而他们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成功,特别是阿拔斯一世,他凭借其治国天赋,以及其(偶尔借由暴力)建立的“萨非治世”,在一段时期内保证了与外界的政治、商贸、宗教和艺术交流。事实上,当西方将自己的霸权向新的疆域扩张时,伊朗正投入到君主制国家的建设中,在此情况下,它已无法继续漠视这些新兴的权力方的地缘政治背景。
然而,萨非王朝坚实而强大的力量是在建朝之前的三个世纪中逐渐形成的。在这一过程中,教权慢慢让位于俗权或与之结合,禁欲主义等清规戒律在积聚的大量财富面前不断退却,意识形态慢慢成形,王朝的疆域和边界日趋清晰。
第四卷 萨非黄金时代
第十四章 一个新王朝的崛起:从宗教到政治
从1501至1722年,同一家族的九位沙王相继登上萨非王朝的王位:伊斯玛仪一世(1501—1524年在位)、塔赫玛斯普一世(1524—1576年在位)、伊斯玛仪二世(1576—1577年在位)、穆罕默德·科达班达(1577—1587年在位)、阿拔斯一世(1587—1629年在位)、萨非一世(1629—1642年在位)、阿拔斯二世(1642—1666年在位)、苏莱曼一世(1666—1694年在位)和素丹·侯赛因(1694—1722年在位)。前期的帝王仗剑创立帝国,后期的帝王坐享其成,任其由盛转衰。
在伊斯玛仪一世——这些被欧洲人称为的苏非大帝中的第一位——君临天下以前,伊朗走过了漫长的道路。事实上,在数个世纪中,特别是在帖木儿的帝国崩溃以后,整个国家陷入一片混乱,贫困凄惨的景象随处可见,于是在破败萧瑟中迷失方向的人们想要寻找一个精神领袖,而该族系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步步实施其征服蓝图的。
伊斯玛仪一世
他们的故事始于13世纪中叶。当时,一位苏非派“长老”吸引着众多信徒——有些甚至来自远东,他叫谢赫扎希德·吉拉尼(约1216—1301年)。他住在里海岸边的拉希詹树木繁茂的高地上,并在吉兰省一座名为伊利亚-吉兰的小村庄创建了一个苏非兄弟会。根据他身后的传说,一天一个名叫萨非·丁2的人来到他的“哈纳卡”(苏非教士活动中心)拜访他。
生于1252年的萨非·丁来自阿塞拜疆阿尔达比勒附近的卡尔呼兰,他那富有的家族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七代。在信仰的召唤下,他从小就时常前往当地的两大神秘主义长老的墓地瞻仰,二者都曾师从一位苏非派大师,先知的后代,死于910年的谢赫巴格达的祝奈德。据说,萨非·丁曾梦见自己坐在传说中的卡夫山巅——“距离地球最远的点”上,头戴一顶裘皮帽,一侧佩剑,凝视着初升旭日的光辉洒满大地。他是否从中窥见他教团的远大前途呢?无论如何,他在闻听另一位神秘主义者谢赫纳杰布·丁·巴兹古什·设拉子的盛名后,前往设拉子寻访。但为时已晚,后者刚刚过世。但他还是在这座城市停留了数年,来往于不同宗教团体,研修《古兰经》。确定在这里待下去已无助于自己的进益之后,他回到了阿尔达比勒,并在多年以后三十岁时,加入了谢赫扎希德·吉拉尼在吉兰省高地的教团。
一见面,萨非·丁就凭借其博学广识、领袖魅力、严谨的道德准则、对禁欲的坚守博得“长老”的赏识。他从此成为长老的弟子,在他门下求学十七年。长老对他的偏爱超过自己亲生儿子贾迈勒·丁·阿里。他随后与长老之女比比·法特梅成婚。于是,当谢赫扎希德·吉拉尼于1301年去世时,萨非·丁便成为谢赫。苏非派门下的一部分信徒认为他获得了长老衣钵的真传,决定跟随他。萨非·丁从此回到了阿尔达比勒,并在此创立了一个全新的苏非教团:萨非教团。
他的圣人之名直到他1334年去世以前为他吸引了从阿塞拜疆到安纳托利亚的大批信众,他们中以农民居多。甚至有人说,曾经仅仅三个月中就有一万六千名信徒从小亚细亚远道而来拜访他,蒙古的达官贵人也在他的崇拜者之列:比如成吉思汗的后代——完者都皇帝的丞相拉施德丁曾在先知诞辰纪念日派人给他送来食品、银钱和香料。他的崇高声誉也保护了阿尔达比勒及其居民,使其没有遭受蒙古执政者的种种暴行摧残。他于1334年9月12日离世时,被民众当作圣人一样敬仰。他的人生为他的后代赋予了神圣的光环,而他的后代注定改变伊朗的命运。
萨非·丁和他的门徒们
此时,萨非教派尚且不具有政治色彩,仅限于神秘主义,其体系建立在对长老的尊崇,对其思想和抉择的服从上。尽管萨非·丁从各方面看来极有可能不是什叶派信徒,但他的教团却归入了什叶派,因为扎希德·吉拉尼就像他家乡的大多数人一样信奉什叶派。这一选择使他们从一开始就与包括奥斯曼帝国在内的主流穆斯林——逊尼派有所差异。
萨德尔·丁继承了他父亲的教主位置。在他掌权的五十九年间,该教派在当地小王朝混战的乱局下稳固发展。尽管他的举措并不引人注意,却卓有成效。他在阿尔达比勒为纪念其父兴建的一座陵墓使这座城市成为该教派的权力核心,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信徒。此外,1372年札剌亦儿王朝的艾哈迈德苏丹对其领土和收入免除一切赋税,使得教团的财力大增。于是,“萨非教团”在教权和俗权方面的实力均有提升。它与一些兄弟会——如突厥“阿克希(兄弟)”——和一个苏非“富图瓦”骑士团之间的结盟也成为它发展道路上的一个意识形态转折点:从沉思冥想转入扶弱济贫的实用主义道路。这是它朝政治斗争迈进的第一步。
当他于1391年去世时,他的儿子赫瓦贾·阿里继位,其统治持续到1427年。赫瓦贾·阿里因其一成不变的象征虔诚的黑色装束被称为“希亚·朴师(黑衣人)”。他在传承萨非·丁的基本训导的同时,更着重寻求教团的繁荣强盛。他一改祖先的作风,公开宣布教团为什叶派,这也成为教团历史上的一个重要决定。他将教团转变为某种近乎神权政体的组织,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军队。赫瓦贾·阿里与帖木儿之间可能存在的友好关系以及在后者的安卡拉之战(1402年7月20日)中他对其提供的支援将有助于赫瓦贾·阿里对神权政治的构建,并“使那位以凶残著称的蒙古征服者释放了众多土库曼战犯——非奥斯曼人的突厥牧民”。
这些来自安纳托利亚的土库曼人分布于众多亦敌亦友的部落中——罗姆鲁、沙姆鲁、斯塔吉鲁、乌斯塔吉鲁、塔克鲁、佐格哈达尔、阿夫沙尔、卡扎尔、瓦萨赫……他们对赫瓦贾·阿里感恩戴德,其子孙后代除在安纳托利亚霸权争夺之中与奥斯曼政权开战以外,还向萨非政权提供所需的军力。他们中某些信徒甚至为其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令人不禁联想到哈桑·萨巴赫的“菲达延”。此外,如果相信葡萄牙作家若昂·德·巴罗斯的记述,“作为他的组织和新宗教的一个标识和象征,也为纪念霍森(侯赛因)的十二个儿子,他(赫瓦贾·阿里)佩戴一顶穆斯林平日时常佩戴的蘑菇形帽子,但帽子中央带有一个金字塔形的尖顶,并分为十二条竖向的褶皱。他的儿子祝奈德继承了他的这一习惯”。于是,奇兹尔巴什(“红头”)诞生了。他们将成为势力强大的封建领主,有时令中央政权不堪其扰,因为他们在萨非王朝内部形成了一股竞争力量,令王室在其统治的整个过程中常常难以驾驭。
帖木儿会见赫瓦贾·阿里
在赫瓦贾·阿里于1427年去世时,他的儿子谢赫易卜拉欣(1427—1447年在位)接过了阿尔达比勒的权杖。他的举措少之又少,编年史作者鲜有提及。我们所知道的只有比起祷告他更偏爱战争,他曾借助部署在安纳托利亚的部队与统治着阿塞拜疆的强大兄弟会卡拉-科雍鲁(黑羊)的头领杰汗·沙赫结盟,并于1439年陪同他远征达吉斯坦的切尔克斯基督徒,这一行动使他以残酷著称。
然而,正是他的长子祝奈德(1447—1460年在位)自15世纪中叶为教团打上了强烈的政治军事印记。作为第一任萨非君主,他自称“苏丹”,尽管这与苏非宗派的“谢赫”头衔不大和谐。除了雄厚的财力,他还拥有大片地产,其教团的领土覆盖阿塞拜疆和伊斯法罕、哈马丹地区。祝奈德与日俱增的权力带有领袖崇拜色彩,且远非苏非长老本分的灵修。这一切都令黑羊王朝的杰汗·沙赫深感忧虑。于是,后者命他解散兵力。事实上杰汗·沙赫有意让祝奈德的弟弟——一心扑在宗教上的贾法尔取而代之。
祝奈德被迫屈从。他逃出阿尔达比勒,躲到伊拉克,接着又前往叙利亚、土耳其,最终在迪尔巴克尔与土库曼王朝阿克-科雍鲁(“白羊”)的首领乌宗·哈桑(1453—1478年在位)的妹妹赫蒂贾·贝格姆成婚,而白羊王朝正是黑羊王朝及其首领杰汗·沙赫的宿敌。对逊尼派的乌宗·哈桑来说,这真是天赐良机。因为他一直企图染指阿塞拜疆,并取代那里强大的黑羊王朝。虽然祝奈德属什叶派,但他完全可以从祝奈德那里获得对阿尔达比勒的控制权以及散布在这一宗教圣地周围、效忠萨非家族、反对杰汗·沙赫的那些信徒的支持。此时,白羊王朝尚且势单力薄,不具备征服阿塞拜疆的实力,于是祝奈德首选进攻切尔克斯的基督徒,以求征服哈利卢拉的领土希尔凡及其国都沙马基。他没理会哈利卢拉的再三警告,冲上阵地。这真是大错特错:他与妻子赫蒂贾·贝格姆于1460年在此双双殒命。他们的追随者也在惊慌无助中散去。与白羊王朝结盟的萨非运动与他们刚刚出世的儿子海达尔(1460—1488年在位)能否绝处逢生,再次壮大?
与此同时,在阿尔达比勒,海达尔的叔叔贾法尔继续在黑羊王朝的支持下掌握苏非教团的精神与财政领导权。他通过让自己的儿子谢赫卡西姆迎娶杰汗·沙赫之女,使双方关系日益紧密。
1467年,局势突变又起:乌宗·哈桑将黑羊王朝赶出阿塞拜疆,将祝奈德之子海达尔立为萨非教团首领,并将自己与黛丝比娜·卡顿育有的一个女儿玛莎许配给他。玛莎的另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阿兰莎·贝格姆,其母黛丝比娜·卡顿本身是特拉比松德帝国12皇帝约翰四世的女儿。于是,乌宗·哈桑成为当地霸主。他妄图控制安纳托利亚,却未能如愿,只因他于1473年在与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二世的战斗中一败涂地。
土库曼斯坦的乌宗·哈桑纪念碑
当1478年乌宗·哈桑去世时,海达尔巩固了萨非教团中教权与俗权之间的联系,为此他招募了安纳托利亚身经百战的兵将,其中多数是对奥斯曼苏丹的压迫感到不满的罗姆鲁人。这些新的奇兹尔巴什将进一步壮大萨非王朝已有的安纳托利亚盟友的支持,他们也将带有十二道褶皱的红帽子——从此被戏称为“海达尔王冠”——戴在头上,以此宣示他们对什叶派十二伊玛目的尊崇。
萨非教团向政治领域的挺进已经毫无悬念:宗教首领与领土征服者从此集于一身,且没有引起任何异议。就连白羊王朝的新晋首领,阿兰莎·贝格姆的哥哥雅古布,在面对自己妹夫的野心时也没敢在第一时间阻挠,直到阿兰莎为海达尔生下了三个儿子——阿里、易卜拉欣和伊斯玛仪,这令萨非王朝的前景初见端倪。白羊王朝一方则很快从中窥见对其来之不易的权力的威胁。
事实上,海达尔的霸权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以再次进攻切尔克斯人为名,他对希尔凡发起战争,并于1488年包围了沙马基城。然而,此时这里的统治者法鲁克·亚萨尔是雅古布的岳父。于是,当法鲁克·亚萨尔在萨非王朝的攻势下退守在自己的城堡中时,雅古布派出白羊王朝的军队前来解救他,并于1488年7月9日在塔巴萨兰击败萨非部队,海达尔也在战斗中丧生。如此,雅古布便没有对手了。1489年他命人将海达尔的几个儿子和他们的母亲——他的亲妹妹——流放到伊什塔克尔的堡垒中,这一远在法尔斯省的地区曾是萨珊王朝的发祥地。
伊斯玛仪一世在宫廷
翌年,雅古布死于鼠疫,随即一场继承权争夺战在白羊王朝内部展开,并持续十年之久。1493年,一个王位竞争者鲁斯塔姆·米尔扎想起伊什塔克尔的那几名囚徒,认为与海达尔的长子阿里结盟并释放他的家人是个好策略。他在这样做的同时,无意中唤醒了信徒对萨非教团的热情。重返自己的领地后,阿里很快就蜕变为战争统帅,号令所有奇兹尔巴什集结在他的麾下。见此情况,白羊王朝深感不安,这本已被打垮的力量死灰复燃。鲁斯塔姆此时意识到自己的战略错误,于1493年邀请阿里到他位于霍伊的营中做客,并借机刺杀他。受伤逃走的阿里不久后死去,于是,奇兹尔巴什赶忙将阿里的两个弟弟从阿尔达比勒救出。就这样,易卜拉欣和伊斯玛仪来到了吉兰。易卜拉欣的命运几乎无迹可寻,但伊斯玛仪随后的生平却被编年史作者频频提及,因为他就是超凡力量——“萨非”的“继承人”,而教团大业的果实即将成熟。
本文节选自《伊朗四千年》/ 博集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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