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岳 | 乡关何处
花洲文学
文学的百花洲
编者按:
乡愁是有了经历后的人常常的心结,曾忙着打拼,将内心的思恋淹没,等稍有安顿,纠缠心底的愁绪涌上心头。不是因为哗众取宠,不是因为衣锦还乡,而是儿时的梦萦,走不出的根脉。关老师的文笔苍凉厚重,把一首怀念故土的心思写的既有波澜,又刻满深情。天涯有多远,在游子心里,永远是他乡;在漂泊人心中,永远是别处;在文字的世界,永远是我心述我情,我情记我念。
乡关何处
文|立岳
桃花正艳时候,我趁出差间隙回了趟县城的家。儿子吵着要养蚕宝宝,苦于采摘不到新鲜的桑叶。我说,要不回乡下老家,那里肯定有。
站在老家断壁残垣处,我在荒草萋萋的家园中,俯下身采摘着桑叶。我重新打量生于斯养于斯的故乡,曾经引以为豪的绿色家园不见了,呈现的是村居老屋塌的塌,倒的倒;杂草丛生、蚊虫嘤嘤;犄角旮旯处长满了野生的桑树、构树,也许是受淅淅沥沥雨水滋润的缘故,叶子个个长得绿油油的,嫩生生的,平添了无限生机。
儿子兴奋地捋着桑叶,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几乎是跳跃的模式,很快便捋满了一袋。我提醒着儿子,要慢点,当心脚下的玻璃碎渣和陶瓷沫屑,还有不经意间蹿出的花红蛇。儿子这才放缓了脚步,有些战战兢兢的,少了先前的冒冒失失。
眼前的这些老屋,是我曾经再熟悉不过了,儿时经常串东家逛西家,追逐打闹,撵的那个是鸡飞狗跳、沸反盈天。如今的老家像风烛残年的耄耋之人,久得快要坚守不住了,再也无力手搭凉棚,眺望远走高飞的子孙。我不禁有些怅然,故乡,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让它变成了这样?锈迹斑斑的农具、歪歪斜斜的石磨、留守老人的愁容,我曾经赖以生存的村庄,正在被一点点蚕食,渐渐的消失远去。
一个个画面,在我脑子里飞快地回闪着,希望能找到儿时的美丽、自然、快乐的片段。
那时,村西是个大水塘,是我们的乐园。不用别人教,我们就会截取三尺竹竿,扯根丝线,绑上鱼钩,挂上蚯蚓,撒点香油泡过了的馍花儿,可随意地钓到黄尾的鲤鱼,白花花的鲫鱼,还有讨厌的刀鳅(泥鳅的异种);可以踩着淤泥摸到碗口般模样的河蚌、核桃般大小的泥螺;在芭茅根处可以捡到绿皮的鸭蛋,又是谁家的鸭子在偷偷撂蛋呢!这份诱惑,让我经常起早去拾捡,大多惊喜连连,收获颇丰。母亲会娴熟地把鸭蛋裹上泥巴,撒点盐花,放入瓷坛,待到端午时节,煮三五个鸭蛋,挥刀一斩,蛋白裹着蛋黄,蛋黄依偎着蛋白,泌流金黄,滴着娇艳,绝对会勾起你肚子里的馋虫,刺激你的味蕾。
黄昏的时刻,七彩的云霞舔着酒红色的落日,巷口传来了几声哞哞的牛叫,小山羊紧跟着老母,咩咩地撒着欢,邻家大婶会“鸭噜噜”地引叫着花鸭回家,各家烟囱上缕缕炊烟已悄然升起,灯光闪烁,温馨弥漫。
吃罢晚饭,大伙都不约而同地到村南边晒麦场上乘凉,那儿风大、豁凉,说段古经,拍个瞎话。戏子四爷和东方红二伯最喜欢抬个杠,斗个嘴,他俩经常为“是老毛好还是小平好”,挣得脸红脖子粗的,斗转星移之时,各自搬上自己的小凳子愤愤回家。第二天重新争起,兴致来时二伯也会哼几句:“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的绰号由此叫起;戏子四爷则会扭动着身腰,伸着兰花指,模仿栓保他娘唱一段“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那扭捏的身段、字正腔圆的唱词,惹得村民是忍俊不止、拍手叫好,戏子戏子。正月里,村里流行唱大戏时,戏班人数不够时,四爷和二伯经常会跑跑龙套,客串一俩角色,过把草根的戏瘾。如今他们都已作古,村里早没了往日热闹,乘凉的场地也沉寂不堪,没了安放乡愁的地方了。
村子里的老屋,就这样一间间地相继坍塌,也许她再也等不到当年儿女成群,牛羊欢叫的情景吧。城镇化的进程,人们住进了梦寐以求的小洋楼,“关门吃、关门喝”;却也遁去了古老的民风,精神生活的空虚成了无法掩仰的痛楚,往日宽阔的农家小院也成了失乐园。
老屋里记录了无数的幸福,也承载了太多的痛苦。正如昆德拉所说的,在这样一个瞬时性组构的世界里:“一切结果都变得十分的合理。幸福何堪?苦难何重?或许生活早已注定了无所谓幸于不幸。我们只是被各自的宿命局限着,茫然地生活,苦乐自知。或像每一个繁花似锦的地方,总会有一些伤感的蝴蝶从哪里飞过。”
我抑郁地望着,这些陋室空房,蛛丝儿结满柱梁,多少往事都随风而往。故乡,有我童年的回忆,哪怕是一座小桥、一口老井、一条小河、一棵歪脖子枣树,都会永远留在自己甜蜜的记忆里。历经岁月濡染,早已经凝成浓得化不开的乡愁,这乡愁,往往是剪不断,理还乱。因为我们的民族是从刀耕火种中繁衍而来,是一个安土重迁的农耕民族,乡愁是那样的深重。而这种乡愁,随着年龄的递增,使我们的民族心理越发的丰富、珍贵和高贵。总会在某个夕阳西下,古藤伴着昏鸦,断肠人立在天涯,愁绪千转,忍不住远眺长叹: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我想起了余光中,也很自然的想起他的诗,“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它一点一滴地打湿了诗人心中的纸月亮,那种思念故土的感情难以掩仰,撩人愁思、惹人动容。民国元老于右任曾站在海峡彼岸,老泪纵横地吟诵:“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这种思乡而不得的无奈是多么的悲怆苍凉。而在浪漫的席慕蓉眼里,乡愁却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我翘首凝望,房前屋后的那些老槐树,虽历经岁月刷洗,却青翠依旧。偶尔传来几声沉闷“呱呱”老鸹(中原地区多老鸹,少见老鹳,人们叫俗了便称老鹳窝为老鸹窝)声叫,似乎一老翁在清唱:“问我故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哀婉而又亲切,勾起多少游子浓浓的乡思......
我想,我的先祖一定也是从那老槐树下迁移过来的吧,槐树、老鸹窝、一破俩瓣的脚指甲,都是那段历史的烙印和明证。老鹳窝,一个温暖的处所,总是牵动着无数游子的魂魄;大槐树,一个神圣的活佛,总能波动无数古槐后裔的心弦。
鹳鸣声声,往事悠悠。几百年前的那场流动与迁移,它不是逐水曲,狩猎歌,游牧吟,它是迁徙千里无人地,谱写生命的绝唱,延续中华的血脉......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狗记八百里,猫认三千途,老马识归道,狐死必首丘......
鸟近黄昏皆绕树,人当岁暮定思乡。回得去的是故乡,回不去的是乡愁。那又何以为计?
远望以当归,悲歌以当泣。春去秋来,相思何时歇?
“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日日雨。”也许贺铸的这一句诗,很好注解了乡愁。这乡愁,不是一棵草,不是很少的草,而是一川的烟草,是整个“离离原上草”,那疯长的草和饱满的情,和着“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便是游子心绪最好的表达。
一颗心,如果心底没有栖息的地方,找不到爱的归属,那么,他这一辈子无论走到哪里,灵魂就好像永远在飘荡,如随波逐流的浮萍。
离开故乡的人,总有一段经历,像田里旱了的庄稼苗,耷拉着、卷缩着,没了精气神。一旦回到故乡,如同喝饱了水,顿时有了鲜活的生命力,这就是故乡的神奇力量。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曾说:我们怀着永世的乡愁去寻找心灵的故乡,而故乡永远在大陆的中央。那么乡关何处呢?
也许,我们穷其一生都在丈量着故乡和梦想之间的距离。当初,我们想尽千方百计,像削尖了的竹签一样拼命地挤进灯红酒绿的城市,当拥有了城市的一切后,又想回过头来向往恬静、纯粹、安逸的田园生活。可是那曾经被我们毫不犹豫舍弃的村庄呢,是否还会在那里等我们吗?
“燕子归来愁不语,旧巢无觅处。”古人的诗词,仿佛一语成谶,预言了今人难堪的处境。
也许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者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迷局,你所追求的往往都是他乡,仿佛诗意和远方,才能告慰自己奢华的梦想。这也是现今最畅行的网络语,好像十几亿中国人,都是这样渴望远方,哪远方呢,究竟远方在哪里,诗意在哪里呢?如今回过头来看,那是有些偏狂的,其实“遥远的温柔,解不了近愁。”廖华歌女士在《紫藤花开》中写到“上帝不会直接给你所需要的东西,有时给你的甚至是你所需要的反面,但只要你能在凄风苦雨中穿行又轻易不喊伤痛,就最终会得以成就。”我一介布衣,平心而论,惟脚上踏着故乡的土地,心里才踏实,才会体味远方不远,诗意也并不是你说的诗意。
杨绛先生曾这样平静地说:我们如此渴望生命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
愿时光滤去你身上的浮躁和戾气;当你弯腰亲吻故乡泥土气息时,你会豁然发现,原来平淡才是生活的真味,跋涉千山万水,你终会明白----停下就是故乡,明月就是憩园。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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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立岳,本名秦丽月,河南新野人,文风散淡,个性随和,爱书法,好行隶 ,喜游山水,聊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