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历法中,属相交替竟然不是立春!

马上就要过节了,而立春和春节之间出生的小宝宝到底属什么,又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论战中,产生了以官方学术派为主流的以春节换年的“春节派”,和以民间命理师为主流的以立春换年的“立春派”。
1月21日,人民网转新华社消息,表示春节前出生的宝宝都是上一个生肖,只有春节后出生的宝宝才是新的生肖。
另外,如果翻看我国现行的农历国标《GB/T 33661-2017 农历的编算和颁行》,上面也是以正月初一为新年的开始。也就是说,干支纪年要跟着农历新年走。
《GB/T 33661-2017 农历的编算和颁行》
那么到底是以春节换年还是以立春换年呢?希望可以通过这篇文章给您解释清楚。

历法

春节派”认为,中国历来农历年的变更是以正月初一为起始,而干支纪年也是以正月初一为变更。那么事实确实如此吗?中国是历来用正月初一换年吗?
首先,我们需要先明确几个概念。在中国古代,并没有“农历”一词。在皇权高度集中的中国,历法作为皇权的象征,只有一套历法,只是随时朝代的不同,不断优化算法、更换名称罢了。如,汉《太初历》、唐《大衍历》、明《授时历》、清《时宪历》等等。但整体上是有中国特色的“阴阳合历”。随着西方思潮的进入,公历纪年进入了中国人的视野。为了将中国历法和西方历法进行区分,所以分别称之为“夏历”和“公历/西历”。如同中医一样,原来就称之为“医”,为了和西方的医学区分,才称之为“中医”和“西医”。而“农历”,更是1970年之后对“夏历”的代称。
那么,我们直接看实证,看看干支纪年在古代黄历上是怎么写的。
1、清代黄历
《大清咸丰元年岁次辛亥时宪历》
清咸丰元年,辛亥年,官方《时宪历》,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出,因为辛亥年为闰年,全年累计三百八十四天,所以分别在阴历的正月和十二月有两个立春。并没有用立春当做一年的起始变更,而是将两个立春都算在了辛亥年里。(注:“正月大”下面的“戊子”二字是正月初一的日上干支)
《大清嘉庆元年岁次丙辰时宪历》
而清嘉庆元年,丙辰年,是平年,全年累计三百五十四天,而且全年没有立春,也就是所谓的“无春年”。
所以很明显,在清代黄历中,纪年的变更是以正月初一为始,而非立春。
2、明代黄历
我们再来看下明代黄历。
大明隆庆三年己巳年黄历
明隆庆三年,己巳年,立春在正月初十。立春在阴历正月内,也没有用立春为一年的起始。
这时有人可能会说,明清两代已经没有得到真传,所以历法混乱。那么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再看看盛唐时期的黄历。
3、唐代黄历
《敦煌天文曆法文獻輯校》所载唐大中十二年历书
唐大中十二年,戊寅年,立春在正月十四。同样是以阴历的正月初一为一年的起始。
而更早的先秦时期的《颛顼历》,也是用阴历月的初一为纪月的变更,只是因为当时其并没有引入“二十四节气”的相关概念,所以需要置闰的时候就是在最后加个十三月。
《颛顼历考》
综上所述,中国历代官方一直是以阴历月的初一为纪月的变更,由于同为阴历,所以也同时影响着纪年的变更时间点。

术数

如果中国历法自汉起就是以正月初一为纪年的变更,难道“立春派”一直是错的吗?!现有无论是八字、六爻、六壬等一些列的术数排盘都是错的吗?!
其实“立春派”也并没有错。但“春节派”的会说,民间命理书的权威性怎么可比朝廷颁布的历书?!八字最早也就是唐代,而历法历史悠久,先秦时期就有。所以立春换年只是“民间命理家”们的自娱自乐罢了,并不被官方认可。
那我们就还用历书,来看下节气作为月份年份变更的证据。
在古代每年发行的历书中,一般分几个部分,有前文所示的每年节气时间,还有各地方的日月生落时间等,还有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一年中的月建及宜、凶表。
我们就一起看下之前举的例子。如上文例:
《大清咸丰元年岁次辛亥时宪历》正月
清咸丰元年辛亥年正月初四立春。你会发现历书上写着“初三庚寅木心除 宜沐浴剃头扫舍宇”,“初四辛卯木尾除 立春正月节宜祭祀”。其中,“初四”指的是阴历的日期,“辛卯”指的是日上干支,“木心”指的是二十八宿,“”指的是十二建除,再后面就是当日的喜忌了。
了解“十二建除”排布的人都知道,丑月寅日为除日,寅月卯日为除日。所以在术数层面,立春前属于丑月,立春后才属于寅月。
《大清咸丰元年岁次辛亥时宪历》十二月
我们在看同年十二月。“十四日乙未金尾破 宜祭祀”,“十五日丙申火箕破 立春正月节宜祭祀沐浴扫舍宇”。同样,丑月未日为破日,寅月申日为破日。立春前为丑月,立春后为寅月。
大明隆庆三年己巳年黄历
明隆庆三年,己巳年,虽然写着“建丙寅”,但其中九日癸丑为建日,十日甲寅为建日。十二建除中,丑月丑日为建日,寅月寅日为建日。也说明立春前为丑月,立春后为寅月。
《敦煌天文曆法文獻輯校》所载唐大中十二年历书
唐大中十二年,戊寅岁,虽然在“正月大”的下面写着“建甲寅”,但是在十四日之前,用的是丑月,在十四日立春之后,用的才是寅月。
也就是说,虽然黄历在面上写着“正月建某寅”,但是实际是在“”之后才真正建在寅,而“”前则还是建在丑。
《大清咸丰元年岁次辛亥时宪历》闰八月
我们再回过头看下清咸丰元年辛亥年的闰八月,其中写明“十五日戊戌卯正初刻寒露九月节,以前作八月用以后作九月用。”也就是说,在择吉时,十五日戊戌卯时正初刻之前是申月,之后酉月。
我们再看下《钦定协纪辨方书·月表》中的具体使用规则表述。
《钦定协纪辨方书·月表》
干支的使用是,寅月”始立春、终雨水“。也就是干支纪月时,“”才是干支纪月的划分点。所以”正月“和”寅月“实际是不同的,虽然写在一起,但大有“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
在敦煌文献中,有篇《阴阳书》残卷,为唐贞观太常博士吕才奉诏撰。其中有载:“冬择日十一 十月,立冬节......十一月,大雪节......”是以节气为月建的起始。
但有人可能会提出疑问,“你前面写的都是月份的变更,不能说明年也变了呀”
那我们再看下。
《钦定协纪辨方书·月表》
可以看出,所谓:岁有十二月(寅月至丑月),月有六十日(甲子日至癸亥日),并其中没有提及十九年七闰之说,也没有提及闰月和闰月时如何使用。因为只有阴历时涉及闰月,而在干支纪年时,每月根据节气调整,理论上也就不会出现闰月了。(但在实际使用时,因为历法的计算错误,出现超辰等现象,相当于计算错误造成的误差)因此在择吉中,只要不涉及阴历,都没有有关闰月的内容。
《大清嘉庆元年岁次丙辰时宪历》
另外,针对于立春在前年的情况,如前面提及的嘉庆元年,丙辰年。其文中明确指出“前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癸卯辰初刻立春,正月节,天道南行,宜修造南方,天德在丁,月厌在戌......”也就是说在乾隆六十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立春之后,在术数择吉层面就要使用丙辰年 庚寅月了。
另外,我们也可以从历史文献中看到其的实际应用。
雍正五年,李卫担任浙江总督并管巡抚事时,李卫因操劳过度咳血。雍正得知后,非常担心,所以在和李卫往来的奏折中,雍正让李卫把自己的八字告诉他。随后,李卫在三月二十四日的奏折中复奏道:臣系戊辰年正月初一日午时生,因未交春,故仍照“丁卯 癸丑 乙亥 壬午”为八字,理合声明。
李卫给雍正回复八字的奏章
所以在历代黄历中,涉及术数层的内容等,推算的基础都是以节气为变更前提的。

辨析

那么为什么历法表述和术数使用在干支纪年上会有明显不同的判定呢?
在古代,历法和术数是一体两面,历法是表,术数是里。

历法的编制代表着“正朔”,向来是皇权的象征,所以一直都由皇帝垄断。虽然各朝机构的名字不同(汉前由太史负责;唐为太史局、司天台;宋、元为司天监;明、清为钦天监),但其工作内容是一致的,就是负责编订历法、观察天象、择吉、地理等。也就是说,除了编制历法外,其余的工作基本都是术数层面的内容了。

如清朝所编制的集历代择吉用事之大成的《钦定协纪辨方书》就是由钦天监负责编写的。

清·《钦定协纪辨方书》诸臣署名

所以在某种层面上说,在中国古代,历法是术数的附属。

而民国之后,历法就和术数产生了分离,成为了天文学科的附属。

如现在《GB/T 33661-2017 农历的编算和颁行》的制定是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的相关研究员。而相关专家也必然是尊崇旧历的表述方式,这点无可厚非。而且由于现在不用在农历中标注择吉内容,自然不用关注术数层面纪年和纪月的变更。(当然,他们可能根本对术数方面的内容没有研究)

《GB/T 33661-2017 农历的编算和颁行》前言
而历法层面有历法层面的干支纪年方式,术数层面有术数层面的干支纪年方式。
历法表述中的干支纪年以正月初一为变更点,而术数应用中的干支纪年以立春为变更点。
而且通过前面的古代黄历,你也可以发现,所有的黄历在立春的下面会写上“正月节”,而后面的每到“”时,也会写着几月节。这些月份都是根据节气走的,并不是在阴历的月初或是月中的某个固定日期。
那么古人为什么历法表述和术数应用不进行统一呢?
在古代,实际上并没有单独的干支历,因为六十甲子一循环的循环性,使其不具备累加计数的好处。例如我说辛丑年,如果不加说明,谁知道是指2021年还是1961年呢。
所以在先秦时期,用的都是“王纪年”,当旧王死后的第二年,新王正式继位,为元年,后以此称二年、三年......如王在位,并在年序前加”今“,如是前王,则在年序前加其谥号。
如《睡虎地秦墓竹简·编年纪》中,写的就是”孝文王元年,立即死;庄王元年;庄王二年;庄王三年,庄王死;今元年,喜傅......“
《睡虎地秦墓竹简·编年纪》
另如《春秋》则称”隐公元年“、”隐公二年“......
到了汉代,汉武帝始创年号,纪年则改为”年号纪年“,直至清朝灭亡。而现如今日本还是“年号纪年”同“公元纪年”并行。

而干支纪则是作为表示某日期宇宙能力状态的存在。《尔雅·释天》有载:”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强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维,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阳。“

我说辛丑年,你不一定能知道我说的是具体哪年,但你一定知道其太岁在丑;我说庚寅月,你就知道月建在寅。

所以干支最早更应该称之为”纪岁“才更合理些。

在先秦时期,年和岁的内涵是有差异的,虽秦以十月为岁首,但十月仍称之为十月,不叫一月或正月。因为其表述的是两个内容,年是指历法上的阴历的周期,而岁是指天象变化的周期。
山东临沂银雀山2号墓出土的《元光元年历谱》,也表明了汉《太初历》实施前继承了秦的《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以正月为年首。
其实,在汉初时,很多人对年和岁的认识就已经傻傻的分不清了。逐渐的,在人们的认知上年和岁也变成了同义词。如《尔雅·释天》称”载,岁也。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就已经说明汉时人们对年和岁的内容已经产生了错误认识。
PS:顺便吐个槽,秦始皇虽然焚书坑儒,但是人家对图书进行了集中管理,将知识高度的集中。但项羽在不进行备份和转移的情况下,一把火全烧了,则实在祸害不浅。造成了一次华夏文明历上空前的知识断层,大量的知识流失。以至于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大量的图书也只是“只听过没见过”。而如今,我们也是通过大量的先秦时期的考古发现,才能逐渐拨开历史的迷雾,探知历史的真相。
以至于在汉代编制《太初历》时,在将二十四节气引入历法时,也将”干支纪岁“和”年号纪年“进行了合并。
但”干支纪岁“原是以立春为变更点,而”年号纪年“以阴历正月初一为变更点,两者绝大多数上不能保持一致,所以必须有一个的变更规则和另一个进行统一。而既然”干支纪“被用于纪年,则必然按照年的划分规则进行。
其最终的结果就是干支纪年纪月在历法表述时,按年号纪年纪月的规则,以阴历月为变更点。
但如果这么改,干支在实际应用时怎么办呢?
所以历代的太史令们就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历法上用干支纪年、纪月表述年份、月份时,根据阴历的规则进行年份、月份名称更换。但在术数推算时,还按着节气的规则进行推算。反正普通百姓看的是个最终结论,不需要给他们解释,也没有义务给他们科普。
这也就造成了干支纪年在应用上的分流,历法表述一种使用方法、术数应用是另外一种使用方法。
所以在用干支纪年之初,换年就是用的阴历正月初一换年,而后人想在历法中找到立春换年的证据,如同水中捞月,煎水作冰。
其实,事物的命名具有人为性,同样是一年的第一个月,我可以叫“正月”,也可以叫“一月”、也可以叫“元月”、“January”、“いちがつ”......这些都是人为规定的内容,只要统一没有歧义。那么就是怎么规定怎么来。
如邻国日本,自从明治维新全面西化之后,除少数地区还在过农历新年外,绝大多数的地方只过公历新年,而且干支纪年和生肖的变更也以公历新年为准。待千年之后,人家也会说日本历来以公历1月1日为干支纪年的变更。
日本每年公历年12月底,都会举行生肖交接仪式
所以总结来说,就干支纪年来说,历法中干支纪年的表述和术数上的表述是两件事,不要将历法、民俗和术数混为一谈。他们只是用相同的词表示了不同的事。
如同“雍正”二字,在历法上是“年号”的代表,而对于人来说则是指“爱新觉罗·胤禛”。1722年,雍正登基,但是纪年还是“康熙六十一年”;而1735年8月雍正去世,但直到1736年,才改年号为“乾隆元年”,两项并不同步,也没有必要同步。
历法历来由国家制定,而且具有强制要求性,所以干支纪年当做日期来书写时,势必要遵守国家规定,用正月初一做为变更的起始,以免在表述日期时出现指代错乱。

古代术数先贤们对干支纪的历法表述和实际应用都拎得清,也默认这种情况的存在。而如今一些术数从业者和爱好者们,非要将农历纪年的更换时间说为立春,是对古代历法知识的欠缺,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其实把事情说明白了就可以了,没必要去革新这传承了2000多年的历法表述规则,再怎么说术数也是小众的内容。

而2015年春节期间,中国科学报一篇名为《羊年始于立春还是大年初一?》的文章,将换年变更之争的原因归结为“皇权政治的结束、农历丧失官方正统地位不受法律保护、命理家(算命先生)乘机争夺历法正统”也就显得太上纲上线了。

所以,如果你只是聊历法、聊民俗的生肖,那么用正月初一做为生肖变更的起始就可以了。但如果涉及到了术数应用层面,如择吉、命理、预测、乃至生肖合婚,则需要按立春来进行生肖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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