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黄自刚/驴几上的保洁员(一)
驴几上的保洁员(一)
作者:黄自刚
早班车从桥子那边开过来的时候,灯光像两把银剑在黑暗中舞着,几声鸣叫,把沉睡的村子从梦里惊醒了过来,天上的七星子在西边的山凹里,揉了几下眼睛,似乎翻了个身,又躲到被子里去了。
老杨站在路边,班车停了下来,他把一个装着鸡子的蛇皮袋和一小萝蓝子鸡蛋提上了车,司机正要关门,他却连忙走了下来,并告诉司机说女儿会到车站拿。车开走了,他吁了一口气,周围的黑暗随着车光的远去,像浪一样涌了上来,站了一会,黑暗又像沙滩上退去的潮,村庄树林天空,随着拂晓的来临,都纷纷地穿起了衣服。
今天是外孙的生日,女儿在电话里早几天就通知了他,公公婆婆也会从乡下赶了过来。亲家之间有几年没见过面了,这几年他到处奔波,只有逢年才会回来。他也真的好想见一见他们了,他们是高中时的同学,和亲家公读书时臭味相投,见一女同学漂亮,便打赌看谁能先追到手。他走在路上,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好笑,那女同学本来已经快成为他猎食时,不料他先下手为强。那个年代农村的婚姻就是这样,哪个女人失身给了你,她就一定会嫁给你,女人那时特别讲名声。
老婆过完年就去儿子家带孙子了,只有到过年时才能回来几天,老婆年轻时是一个很浪漫的女人,哪怕田间地头的劳作累得要死,只要和他走上一段路,都爱牵着他的手,而如今,儿女大了,他们就像劳燕纷飞,老婆有时半夜里待孙子睡了,在电话里抽抽泣泣的说,我们比牛郎织女都不如,七月七都没有一个盼头。老杨下了一碗面,呼呼地吃了起来,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了。
昨天村里又把他们几个环卫工人,不是,农村嘛只能算是保洁员,召集到村部和村组干部一起召开了一次会议。张书记坐在主席台上,拉着一副儿马相,手里捏着一份资料,本来进门时还在嘻嘻哈哈的村组干部,一进门,看到他这阎王似的佛像,笑容立即枯萎在每个人的脸上,似乎只要有一点笑声就会立即引爆书记的儿马相,村部工作服务员小金端上来放在桌子上的茶,老杨都怕伸手去摸一下,大家都正襟危坐,脸上都像丧了考妣似的,从服务员小金拍的照片里是能看得出如秦始皇兵马俑的样子,严肃,阴森……八点刚到,张书记像天仙配中槐荫树开了口,没有平时开会时的开场白了,直接念着手中的资料,这是一份全镇十一个单位第一季度的环保评选排名单。
老杨拉着环保车一清早就上了路,脑子里回映着昨天,张书记拉着儿马相念着那份评选排名单,读到排名倒数第一时,喉咙骨都硬了,希望村几个字像是被痰液沾住了,咳都咳不出来,张书记本来还比较白皙的肤色,突然被憋得满脸通红,黑里透着几丝银光的头发,也被憋得像孔明弩上的箭,带着杀气。希望村,倒数第一,这还了得,区长、镇长办点的地方,我们这十几张脸还怎么见人,书记的眼睛当时像两囗喷着火的油井。
老杨负责保洁的范围属于希望村驴几,古人是根据这特殊的地理形状来命名的,整个村庄只有一条路贯穿,最宽处不过一公里,村庄三面环水,那时洞庭湖发大水,站在准提庵往下看,眼前就像一匹发情的驴站在水边,驴几就像公驴的伸出来吊在胯下的驴鞭,长长的。从现在的卫星定位测量的数据显示,全几有二点六公里长。这两点六公里长的土地上,住着一百多户人家。老杨十年前在驴村搞过领导,对整个驴村还是比较熟悉的,只是这十年来在外面漂泊,居在家的日子少,生老病死,娶亲嫁女的,改换了好多面孔。去年的保洁员老罗,在网上找了一个贵州堂客,今年做上门女婿去了,说来好笑,都六十多岁了,被网上的女人钓鱼似的勾走了,把自家的老婆空在屋里,方便了邻村的颜单身,正是一个人不愿搞饭吃,酒足饭饱,还有热乎被窝睡,多好。这么大一个村庄,没保洁员怎么行,开春后,村委开会商量,要找一个有责任心,并且还有点威望、勤奋的人,选来选去,最后定在老杨。刚散完会,和老杨是同学的村副书记,打电话他说了这事,他一连说了不少于十个“不”字,隔了几天,如蔡九哥和林十娘有着亲戚份儿的村长也一个电话说了不少于半个小时,也被他谢绝了,当他已经联系好了准备去海南工地上做事的头天,张书记一清早如张果老倒骑毛驴下凡一样,骑着摩托车来了,先从个人关系说起,再从大局出发,最后用党性要求,说整洁家园,人人有责,让他不得不服从,套用湖南花鼓戏《打铜锣》中的蔡九哥的话说是:推又推不脱,奈又奈不何。
驴几在二〇〇五年合村后,更名为希望村一组,自从合村后,从没开过群众大会了,更了名都没有几个人晓得,不管大人小孩出门,问及地址,都仍然说是驴村,身份证上也仍然是驴村,驴村的名字就像是一本家谱,代代相传,在每个驴村人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驴几是个好地方,三面临水,空气畅通,驴村人喜欢栽开花的树,花一开,整个几子上都荡着香气,如果是夏天,水风一吹,蜜蜂嗡嗡的叫几声,再强壮的人都会迷倒睡上一两个小时的午睡,这里人修身养性的好,精力充沛,加上驴几特殊的风水含义,大集体时,每家每户都是儿女成群。这里的后生俊的不用人说,还是个半糙子就会招来媒婆,女孩美得更不用人说,长得还没芳香,就有成群的外村后生往这里跑。老杨是经历过集体生活的人,对老一辈及这一代人是很了解的。
老杨拉着环保车决定从最几上几户人家门前收捡垃圾开始。这几户离湖最近,他和第一户家里大女儿是同学,那时爱一起去邻村看电影,有时送她回家晚了,大人怕他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就留他在这里住过,那晚上真的爽,浪潮撞得整个空间都在摇晃,让人感觉睡在船上一样。房子重新做了,那时的土砖屋都做成了两层的小楼房,门锁着,外墙上粉刷的石灰都掉下了几块,像一个老人脸上生了疥疮,门前的一株大樟树,被风摇落的树叶一簇簇,一堆堆占满了大半个禾坪,屋檐沟里也塞满了灰黄的竹叶,禾坪里躺着来钓鱼的年轻人扔下的槟榔袋,还有几袋快餐盒……老杨拿起带来的竹扫帚,屋檐里、禾坪里一一清扫到拢堆,再打燃火机烧了起来。时过境迁啊,老杨想起年轻时这里曾是向往的天堂,笑的海洋,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嫁了,儿子媳妇搬到城里去了,老夫老妻竟然也走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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