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推出||湖畔人家(小说连载八)
编者按:阎保成老师与我相见如故,很有些农村大作家的风范。今日看到他以林皋湖为背景的小说,心里很是温暖。阎保成老师是铜川人,却能写出我的家乡如此大题材的作品,确实不易。发出来,以飨乡人!
八
在送走女人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南进贤想了很多很多,家里已经没有了积蓄,一贫如洗。是男人就应该有个家,要想找一个可以给自己做饭、洗衣,晚上还可以陪着说话睡觉的女人,没有钱是不行的。自己已经三十出头了,如果不出去打工,挣点钱回来,仅凭守着这几亩土地,永远不会有哪一个女人愿意走进自己的家门。没有钱是他娶不到媳妇的真正原因,
过了正月初五,南进贤便离开了家。刚入冬那会,他就把家里所有的土地,很便宜地租给了村子里那些想多种地的人了,租期是五年,为的是出门时手里能有一些现钱。
在省城里,南进贤没有一个熟人,自己又没有手艺,很多活都不会干,只能找一些下苦的差事去做了,可是,春节还没有过几天,下苦的活就更难找到了。令南进贤没有想到的是,正月省城的天气比老家要冷很多,尤其是到了晚上,能把人冻死。他只好找最便宜的旅社住着,在省城,即便是再便宜,一个晚上也得花上几十块钱……转眼一个可礼拜过去了,活还是没有找到,身上的钱却花费了不少。他心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得给自己自己制定了一个减少花钱的方案,那就是在没有找到活之前,每天只吃一顿饭,多喝水,水也可以维持人的生命。
正月十五那天的午后,太阳很好,没有一丝风,暖暖的阳光照的南进贤有点犯困,他把上面写着“找活”的瓦楞纸纸片放在脚前,靠在路边一棵树上打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到有人问话:
“唉、唉,这位兄弟,别睡了,醒醒。你想找活干吗?”
南进贤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问话,只是偏西的太阳刺得他只能半眯着眼睛去看对方。还没等他看清对方的长相,忙说道:“是我想找活。”唯恐说的慢了,活被别人抢走似地。说完,连忙站起来。
“这么好的劳力没人要,岂不可惜了,我给你找个活,管吃管住,你愿意干吗?就是活有点累。”
南进贤站起身,揉了揉因发愁晚上无法入睡发红的眼睛,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原来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相貌很善良,说话也很诚恳。一听说有人让自己干活,还管吃住,很是高兴,于是乐呵呵地说道:“咱就是下苦的,苦点累点不怕,只是我没有手艺,也不知道干一天你能多少工钱?”
“都是下苦的活,没有手艺也无所谓。除了吃喝,每天工钱再给一百元,今天就算一天。你如果愿意的话,现在我就领你去吃饭,等吃过饭,我们就走……”
在汽车站候车的时候,南进贤早就在心里算好了,每天一百块钱,一年就是三万六,干上三年,哈哈……
下了长途汽车,步行了二十多分钟,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南进贤走进了一个砖厂。到达砖厂的当天晚上,他就签了一份五年的劳动合同。南进贤心想,反正自个是光棍一条,逢年过节也不需要回家过年。五年就五年,等五年合同到期,怀揣十八万块钱回家,盖了新房,不相信娶不回家一个二婚的女人,也让村子里的人瞧瞧,我南进贤也是一个大男人……
自打与砖厂签了合同的那一刻开始,南进贤的心里就充满了美好的希望和期盼。
砖厂里三十几个打工的,这些人对南进贤来说都是陌生的,没有谁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别人。砖厂里只有几个人说话他可以听懂,大部分人说话他都听不懂。工作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干活,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饭菜质量很不好,但还是可以吃饱。晚上,几十个工人睡在一个大房子里,门被锁着,不能出去,房子里面的墙角处,放着便桶。南进贤感觉像监狱一般,很不舒服。签合同时,身份证和自己身上剩下的二百元钱,也被砖厂管事的拿去,说砖厂人员很杂,防止东西丢失,暂时由他们保管,等合同到期,一并返还。为了五年后能拿到那十八万块钱,南进贤决定坚持下去,即便是蹲监狱也要坚持。
梦愈美好,愈不容易实现,一旦破灭了,心也就死了。
在砖厂干了不到两个月,南进贤发现自己被骗了。砖厂里面所有的工人都是从外地招来的。说是招来的,不如说是骗来的,他们的身份证和身上所有的钱和南进贤一样,在走进砖厂的时候,都被老板手下的人没收了。有些人已经在砖厂干了三年,一分钱都没有拿到。所有打工人员一律不得走出去砖厂,晚上都被锁在两个大房子里面。白天有六个看管人员牵着两个大狼狗监督着所有的工人。砖厂四周的院墙很高,很难逃出去。快两个月了,南进贤不曾吃过一次肉,咸菜和清水煮白菜让他吃的够够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身边一个人小声问他:“你是咋进来的?”
南进贤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人听后,长叹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那都是骗人的,一旦走进来,想出去就难了。工钱,更别想了。能平安活着出去,就谢天谢地了。我已经进来一年多了,还没有出去过一次呢,外面的世界是啥模样都快忘了……”
“那我们岂不是跟罪犯一样了吗?”南进贤问道。
“还不如罪犯呢,罪犯还允许外面人来探监,咱这里的人是不允许和外界有任何联系的。”
“为什么?难道连书信都不可以写吗?”
“甭想好事了,还书信呢,一旦和外界有联系,老板怕把这里的情况泄露出去。这是黑砖窑,其目的就是只干活不发工资。如果把这里的事传出去,公安机关一来,老板岂不是遭殃了吗……”
“难道就没有人逃出去的吗?”
“有人曾经藏在拉砖的车上试图逃跑过,后来被抓了回来,当着砖厂所有人的面,把一条腿打断了。腿断了,不能行走干活,只能在砖厂干一些不需要走路的活。”说到这,他用手指指了一个方向,继续说:“对面那个房子里关的都是平时不老实的,为了怕他们逃跑,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脚脖子上都拴着铁链子。那两只大狗,天天晚上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稍微有点动静,狗就开始叫了。想逃出去,唉!难啊。”
南进贤听了,心彻底凉了。十八万块钱他也不再去想了,只希望能保住性命尽早逃出这个黑砖窑就行了。今生想娶一个二婚的女人回家过日子,这种对一般人来说是那么的简单,对他这个穷光蛋来说遥不可及,尤其是现在被骗,能否平安走出这里,还是未知数。南进贤躺在用几块木板拼对起来的床上,借着屋内唯一一个40瓦灯泡发出的光芒,抬起头看了看屋里所有人的睡姿,没想到,这一看竟然把他吓了一跳。昏暗的灯光下,各式各样的睡姿和入睡后不同的面孔,令人看了毛骨悚然。二十几个人身上同时散发出的汗味和脚臭味与尿桶里飘出的尿骚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这种气味噎得他不想吸气,每次艰难地呼吸一次,心里就会有呕吐的意念。他只好用自己的枕巾捂住鼻子过滤一下屋内难闻的空气,确保不让自己缺氧而窒息……唉,都是钱惹的祸,悔不该听了陌生人的话跟着他来到这里。这个砖厂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南进贤完全不知道,只知道从省城坐上汽车,到这里用了三个小时。由于天黑的早,自己又坐在汽车的后面,所以公路两边的路牌也没有看到。在这个世界上,他现在没有亲人,如今身陷囹圄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即便是自己死了,也不会有谁来认尸,只有葬身他乡,做一个无名鬼了。
想到这里,南进贤心中好生酸楚,如果不是为了娶个女人回家,让酒泉下的父母不再为自己操心,也不会出来打工挣钱,不为了挣钱也不会被骗到这里。砖窑窑主没有人性的心态,令人发指的做法,让南进贤对走出砖窑完全失去了信心。拼对起来的床板,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南进贤继续用毛巾捂住鼻子,在床上翻腾着,从早上到天黑,一天的重体力劳作,并没有压垮他坚实的躯体,只是思想上和精神上让他难以承受。屋子里的其他人似乎已经完全默认了这种被蹂躏的日子,都只好早早地睡了,只有他自己瞪着两只无助的眼睛看着昏暗的顶板——顶板上去年蜘蛛离去留下的蜘蛛网完好无损地在空中悬着,南进贤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幼小的飞蛾被蜘蛛网粘着,想逃离却没有一点能力,也看不到一丝逃生的希望和机会,随时都会成为蜘蛛的美餐……
南进贤只好在砖窑艰难地熬着,一天一天地忍着。他看过很多电影,只要坚持下去,不要失去信心,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走出去的。此刻,南进贤的信心是什么呢?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他有时候还会经常想起被他送走的那个女人,除了自己的母亲,这个女人是他唯一在一起相处最久的异性。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他喜欢闻;女人说话的声音,他喜欢听;看着女人的身姿,他会激动,于是努力去干活,用干活打消心里对她不轨的杂念。南进贤有时候也会有异想天开的想法,女人回到家,如果他男人知道了她的一切,会不会和她离婚?一旦离婚,她今后该如何生活?她会不会来找自己?来找我干嘛,难道就像她说的那样,留下来做我的老婆,可能吗?虽然南进贤不相信这些,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荒唐,但还是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自己离开家的时候,应该留下一封书信放在村子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个女人有一天果真来了,自己不在家,岂不是白跑一趟吗?不是因为离婚来找他,而是为了来还钱,又该如何呢?钱不会扎手,互不相识,跑来还钱,可能吗?自己当初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下,私心考虑是为了讨一个老婆,也不忍心看她遭受人贩子的虐待。既然女人有老公和孩子,想走就走吧,留住人留不住心,是没有用的。
南进贤满脑子混沌,理不清说不明。他也按正常的思维去考虑过,女人是不会来的,即便是和老公离婚了,也不可能嫁给自己。大山里的一个穷农民,什么都没有,瞎子伸指头——指啥。每次想到这些,南进贤都会摇摇头,叹口气,在心里骂自己是癞蛤蟆,想女人想疯了……
作者照片
作者简介:阎保成,陕西铜川人,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于一个矿工家庭,现就职于陕西铜川矿业。铜川市作协会员。主要作品有小说《土塬》及姊妹篇《沟壑》,《天殇》等,即将由团结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小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