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协顾问张改琴：不建议更换不易读懂的匾额

张改琴 甘肃庆阳人，现任中国书协顾问、甘肃省书协名誉主席、甘肃省文史馆馆员、甘肃改琴书法教育奖励基金会名誉理事长，曾任全国政协委员、第六届中国书协副主席、甘肃省文联副主席（驻会）、甘肃省书协主席。出版《走进黄土的脚步·张改琴书画集》《中国书法·当代著名书法家张改琴卷》等10余本，主编出版《守望敦煌》系列大型作品集5部。

中华文化的意蕴和自信

——张改琴谈匾额书法

■记者 印兆麒

书法报：张主席，传统中让您印象深刻的匾额书法有哪些？请举例谈谈。

张改琴：历览中国文化史，汉字的表达融入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器皿、农具、兵器、礼器、建筑以及名山大川等，可以这样说，哪里有中国人活动的足迹，哪里就有中国书法的呈现。所谓“匾额书法”，我的理解是字少、内涵丰富、寓意明确，在建筑或店铺的门楣上方，视觉效果直观，给人印象深刻的一种书法形式。如秦皇岛市山海关上的巨额牌匾“天下第一关”、北京故宫乾清宫上的“正大光明”、佛教寺庙上的“大雄宝殿”等。匾额书法的起源据传在汉代就有，民间有萧何秃笔题匾的故事。

其实，我们仔细观察宋代著名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画中的许多店铺都有牌匾，当时没有电脑字，肯定是书法名家题写的，说明在宋代牌匾书法已经非常流行了。现在各大城市的老字号品牌店都有牌匾书法，如北京的“荣宝斋”、上海的“朵云轩”等。一些学校的门牌也属于这一类，毛泽东就题写了许多校名，如“陇东中学”“北京大学”“中央美术学院”“中央戏剧学院”“湖南大学”等。

毛泽东题“陇东中学”

毛泽东题“湖南大学”

书法报：匾额书法在书体选择上有哪些讲究，您一般选择哪种书体书写？

张改琴：孙过庭《书谱》说：“题勒方幅，真乃居先。”意思是在石碑上刻字，以真书为主，所以古代的碑刻都是小篆、隶书和楷书，很少有行草书。从历史上遗留的匾额书法字体看，没有统一的要求，主要取决于书法家擅长的书体。但是，从人们的审美习惯和匾额用途上分析还是有一些讲究的。比如说故宫上的匾额字体大多以正楷为主，因为这是商讨国家大事的办公场所，严肃、规矩、法度谨严，在佛教寺庙建筑上也是如此。

在许多大众化的场馆或标志性建筑也以正楷或行楷为主，起码要让普通民众认识这是什么字，表达什么意思，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当代启功、刘炳森先生题写匾额较多，除了艺术水平高等原因外，与其字体容易辨认也有关系。当然，像毛泽东、郭沫若的题字本身书法功底深，身份又特别尊贵，写什么体就属于次要的了。

张改琴题“藏经阁”

书法报：匾额书法在风格取向上有无特殊要求？

张改琴：我想，应该没有。只要不是“江湖体”都行，主要在精神气象上要求高一些。因为匾额悬挂或陈列的特殊位置要求必须“抢眼”，气象小了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书法报：匾额书法在章法处理上应注意哪些？

张改琴：匾额书法的章法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因为字少，直观。在书写习惯上古人是从右向左写，阅读时也是从右向左。今天人们的阅读习惯是从左向右，所以某些书法家也按照今天的阅读习惯来写。我觉得还是按照古人的习惯好一些，书法是传承性非常强的一门艺术，这样做有仪式感，也显得有古风。在文字排列上一般都是字少，一行，错落有致即可，与书法中四字吉语横条章法要求相同。

张改琴题“高寨村”

书法报：有很多匾额是将书家的作品放大后制作而成，这种方式是否合适？

张改琴：严格意义上说这种方式是不合适的。古人刻碑前要书丹，即书法家先用朱砂提笔写在石壁或门牌上，然后找刻工刻制。古代没有电脑，不能像今天对字拍照后随意放大或缩小。将书家的作品放大后制作匾额，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的牌子有金属的，也有其它材质的，第一，书法家没有时间或条件到现场写在实物上，第二，某些材质用毛笔也无法直接书写。还有一个原因，写在宣纸上便于发挥书法家的艺术表现力，每天都在纸上写，写习惯了，即使第一遍没有写理想，还可以重写。

书法报：商业门店的招牌作为匾额的重要形式之一，当下被千篇一律、整齐划一的电脑字体所代替。请从文化和审美的角度谈谈您的看法。

张改琴：牌匾是中国独有的一种商业语言、文化符号，是融汉语言、汉字书法、中国传统建筑、雕刻于一体，集思想性、艺术性于一身的综合艺术作品。它不仅是指示标志，而且是文化的标志，甚至是文化身份的标志。牌匾目前多用于商业领域，是我国一种独特的传播商业信息的广告形式，它通过妙取文学作品或成语典故，利用趋吉心理、表达报恩情感，并通过名人题写的方式显示店家诚信，承载着厚重的民族商业思想，折射出传统文化色彩。

公正廉明

匾额的出现，一开始就被当做教育群众的一种文化载体，能够树立和弘扬社会正气，在人与人之间交流时，用赠送匾额的方式能够达到更好的效果，比如在学子高中时可以赠送匾额“振世才英”“璧雍双俊”等匾额；在朋友房屋落成时可以赠送“华屋万年”等匾额，这些美好的题词将送匾者美好的祝愿包含在内，较好地协调了上下级、邻里之间的关系，让人们能够身处在一个和谐的环境中。

匾额不但有标榜先祖荣耀之意，也有立志勉励之意。通过匾额形成中华民族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联系着所有炎黄子孙的心。比如故宫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古时衙门“公正廉明”匾，既是对执政者行为准则的自律，又是向其服务对象无言的表白。再如，福建四堡古书坊中有一块匾额上书写“善庆”二字，后面的跋文内容出自《周易·坤》，内容大致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方匾额悬挂在正厅的正中间，其目的也是为了勉励人们要积善行德，同时告诫后生，天地间的万物都是有因果关系的，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做人行善必有善报，行恶必有恶报。

张改琴题“陇南市博物馆”

匾额具有丰富的文史考证价值，它不仅丰富了建筑的内涵，也使得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建筑在现今成了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第一，匾额的款识中有大量的官名、功名职称、人称、风俗等方面的内容，能够帮助我们考察古代的官职制度、科举制度、风俗礼仪等；第二，匾额的价值与其涵盖的书法艺术密不可分，书法是匾额中最直观也是最重要的艺术，而匾额也是书法重要的载体，没有好的书法也无法成就一方好的匾额。如果把不同时期、不同人物题写的匾额上的文字综合在一起，无疑是一部书法界的精品，对于书法爱好者和研究者来说具有较高的收藏价值和欣赏价值，所以匾额也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我们现在之所以向往具有中国元素的小城，是因为还能在那里循迹中国历史，那些牌匾正在述说着它们曾经的艺术魅力。那些由一个时代的名人大家所书写的牌匾，恰恰代表了他们曾经的辉煌，真实再现了我们的历史。

张改琴题“立德树人”

书法报：有的地方对原有大家熟悉的匾额以不易识读等原因提议更换。对此，您怎么看？

张改琴：这种现象多，因为匾额上的文字有篆书、草书、隶书，还有一些繁体字、异体字，它蕴含着丰富的中华文化内涵，如果都换成一目了然的电脑字体，就缺少了艺术性和人文性，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更换。

普通群众识读不了，不能说明匾额的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低，而是普通群众的文化素养和审美层次不够。采取的措施是要对群众进行书法审美和文字、文化专业知识的培训。各市县（区）都有文化馆、文联、书协，由这些部门牵头把当地遗留的由历史文化名人题写的匾额和当代以书法的形式题写的楼堂馆所名整理成册，标注出处和鉴赏文字，面向群众进行普及，也可以通过文化旅游公司对外宣传。只要全国各地都这样做，这种现象就会逐渐消失。

张改琴题“鼓浪屿”

书法报：当代匾额书法发展还面临哪些困境？振兴当代匾额书法，您有哪些建议？

张改琴：当代匾额书法发展的重大意义，前面已经穿插地谈到了。至于发展还面临哪些困境，有哪些建议，我想主要有三点：

一是政府引导。现在很多商业街匾额的用字都是政府统一规划，认为整齐划一就是“好看”，所以就用电脑体。从匾额制作的角度，电脑体容易一些，价格成本也低。一条街道，那么多店铺，要找不同的书法家题写，也不容易。但是，现在是信息时代，联络比较方便，只要政府倡导，文化部门特别是当地书协参与服务，这项任务的推进也比较容易。

张改琴题“仁德小学”

二是书法家自身素养的提高。匾额书法不同于手札、小品，以大字为主，字少，当然也要易识。少字难写，艺术性、精神气象都要表达好，所以要求书法家既要有较强的书写能力，又要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

三是可以开展一些匾额书法方面的专题活动，进行推介和引导，营造匾额书法的使用氛围。

供稿：2021《书法报》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