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情录|香尘: 檐下风味 2024-06-12 07:10:59 檐下风味 香尘 当屋檐下的晾衣杆上,有咸鸡咸鸭咸鱼咸肉挂成一排,橙红色,像一个个火把,点燃我的满腔馋意时,说明年就在脚跟前了。 鸡鸭多是自家养的。春天时,姆妈会去买二三十只小鸡小鸭回来,鹅黄色毛绒绒,可爱极了。每天给它们喂食,成了我的专职。春天里,它们还小,多是撒点饭米碎外加把剪细碎的菜叶子。夏天里,已半大,我每天清晨会去池塘里捞浮萍,和麸皮拌匀后喂食,姆妈说它们快要下蛋了,得增加点营养,于是,我还时不时去挖些蚯蚓给它们进补。秋天里,它们基本散养着,在村庄里随意游荡,我只有在黄昏时会去看一下窝棚,如果没有归宿,便出门去寻找回来。到寒冬腊月,该是姆妈对它们操纵生杀大权了,留哪几只杀哪几只,评判标准也简单,下不下蛋下多下少。因为是我亲手养大的,每每见它们从鲜活变咸货,心里总归有点点难过。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小鸡小鸭都能从春天安然到冬天。它们有时会病死,有时会被猫狗咬死,有时会落入偷鸡贼的口腹。偷鸡贼是黄鼠狼,村庄竹林多,黄鼠狼便有了藏身地。有一回,我独自穿越家门口的竹林小道,去找小伙伴玩耍,半道上就遇到一只黄鼠狼。大概见我是个孩子,它一点都不怕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似得立起身子,并直勾勾盯着我看,我被它盯害怕了,怂包得转身狂逃。过几天,有一只鸡没在黄昏准时回棚,我在竹林小道边发现了鸡毛和血,脑子里就闪现出那只黄鼠狼的样子,不敢进竹林继续寻找,回家敷衍姆妈说鸡丢了,没找到。 那些做咸鱼的鱼必须是大鱼,一般都是十几斤重的草鱼。鱼也不用买,年底时,村里会抽浜头,能捕捞上来不少,然后各家各户集中着分一分,总能分到两三条大草鱼。实际上,十几斤的草鱼也不算大,有一年我住在一户老亲戚家过年,那家爷叔拎回来一条鱼,好家伙,比我还高半个头,称一称,四十九斤。杀好后,挂在檐下风干水分,我们几个小孩围着它团团转,还时不时用手指戳一戳。那家阿婆有点迷信,慌忙驱散我们,说是这鱼快要成精了,魂还没走远呢,小孩子阳气不足,万一被沾上了,晚上得做噩梦啰。那一年吃年夜饭,我还闹了个笑话。饭桌有盆鱼皮花生,我第一次见,以为鱼皮花生是花生外面裹了鱼皮。便说,这鱼皮怎么这么脆这么香,咸咸的又甜甜的,太好吃了。坐我旁边的那家婶娘立刻笑了起来,这不是鱼皮做的,是面粉做的。那为什么要叫鱼皮花生?没人答得上来。于是,这问题在我心里存了很久。后来,大学里,遇到一个福建同学,带鱼皮花生给我们吃,说是自家做的。我便问了这个问题,他说做外壳的面粉里掺有鱼皮胶,所以叫鱼皮花生。原来如此,这鱼皮花生,还是跟鱼皮搭点界的。 做咸肉是用猪肉,有的人家自家养猪年底杀,有的人家是花钱去市场上买。我家没养猪,年底也不去市场买,跟关系亲近的杀猪人家说好,给点钱,分点肉。说起来,别的咸货可以没有,咸肉在我们这里是再穷也要想办法腌点的,年节里待客必备。我听同学说过一个心酸事,她跟她姆妈去走亲戚,那家亲戚房子很破旧看着就很穷,留饭前说出门一下,让她们等一等。她无聊瞎转,看到灶台大锅冒着烟,里面咕嘟咕嘟响,听着像煮咸肉的声音,忍不住揭开锅一看,只是半锅水里浸了一个汤勺。她姆妈看到后打了她一记后脑勺,再三关照不能在亲戚面前提这事。后来,午饭时她还是吃到了咸肉,应该是亲戚特地出门去借回来的。我对咸肉谈不上爱吃,倒是有两年的咸兔肉让我想起来挺感慨。有阵子,兔毛蛮值钱,经常有人来村里收,于是,家家户户养起了兔子。我家也是,姆妈特地让阿爸编了几十个竹笼养兔子。我的活也增加不少,得帮忙割草剪毛加清扫。有潮起就有潮落,没两年,兔毛就越来越便宜,最后卖不掉了。养兔子就成了没意义的亏本事,庄户人家挺现实,那就杀兔子吃肉。我姆妈杀鸡杀鸭杀鱼都挺利索,唯独杀兔子没辙。还是村里人教了诀窍,说是用棍子对准兔子鼻子用力一敲,兔子准保死翘翘。方法确实是对的,腊月里,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满了咸兔肉。那两年,我算算,光我家就杀了有上百只兔子,只是自家吃实在吃不完,怎么办?就当新年里走亲戚送礼用,送了不少给市区里的亲戚们吃。我姆妈甚至还邮寄给一家已经不太往来的外地亲戚吃。特地用干净的白色粗棉布口袋装上六只,再用针线细细密密缝好口,邮寄地址是直接写在口袋表面的,然后把包裹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天寒地冻里骑到邮局去递送。原本只是纯粹的行人情之举,也没想着那家亲戚会如何。谁知春节过后,竟收到了一个回赠的包裹,里面是一大袋茶叶还有两斤绒线。姆妈高兴极了,自此,又和这家亲戚开始了亲密往来。记得,我曾经挺好奇,问做厨师的阿爸,为什么这些咸货一定要挂在檐下呢?他说,腌肉一开始是需要阳光照晒,但不能一直晒,基本晒六七个日头,就需要慢慢风干了,风干当然是要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屋檐下最最好,这样风干出来的肉,有嚼劲,香味足。对我来说,还有一点,馋意也足,每天在屋檐下进进出出,仰头看着这些挂在晾衣杆上的咸货,对年的期待便有了急切感。就盼着阿爸开口说,今天吃一个什么,我就立刻蹦跳着用丫杈头把指定的目标挑下来,小跑着送到灶屋里。然后,一边帮忙烧火,一边闻着肉香咽口水。 这些檐下的风味,年年都是从春节里吃到春风里的好滋味。就像姆妈说的,好东西,不能一口气吃完,要做人家点,细水长流。她还说,日常里,坐在屋檐下,什么都不做,光笃笃定定看它们,就感觉日子再辛劳,还是过得起来的。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 赞 (0) 相关推荐 鱼皮花生,你爱吃不? 半夜三更忽然想起来,鱼皮花生真好吃啊! 醒来一咂摸,还是挺想吃,寻思去买或者自己做. 鱼皮花生其貌不扬,远看像麦丽素.巧克力豆,近看觉得更"土"一点,灰一点.嚼吃起来嘎嘣脆,甜味. ... 柚子皮煮鲩鱼肠,小时候老一辈人就经常做给我们吃,很有风味。 柚子皮煮鲩鱼肠,小时候老一辈人就经常做给我们吃,很有风味。 鱼皮花生做法,又酥又脆又好吃,做法简单,学会不用出去买 美味小舍:教你在家做鱼皮花生,口感香酥脆爽,好吃又解馋.比买的好吃多了,儿时的味道. 上海风情录|香尘: 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 香尘 经过一户人家,门前搭了个好大的葡萄架.不过,在深秋,葡萄架的光景已是萧条,叶子稀疏黄落,剩余几串漏网的小葡萄串,干瘪瘪挂着.倒是吸引来一只麻雀啄食,一啄一荡,犹如嬉戏. 儿时,我家也 ... 上海风情录|香尘:五月的暗号 五月的暗号 香尘 五月的暗号,对我而言,是520对草木香. 夜里下过雨,早晨上露台伺弄花草.能看到角落里,一缸石榴与一缸梅花之间,原本毫不显眼的那张小蜘蛛网异常抢眼,其上残留的细密雨珠,令整张网静静发 ... 上海风情录|香尘:金银花 金银花 香尘 以前,总认为金银花的名字有点俗气,换叫鸳鸯藤呢又过于喜庆缠绵,所以,我心里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忍冬.忍冬,多么坚韧的意境,静默薄影里,耐心地等待,等最后一片枯叶掉落,等最初一抹绿芽钻出 ... 上海风情录|香尘:柴房岁月 柴房岁月 香尘 以前,烧火做饭,都离不开柴火.江南多雨潮湿,村里人家基本都会在灶屋旁边搭一间柴房,专门储存干柴火.那时,能当柴火的事物可不少,稻草.麦秸秆.豆萁.棉花萁.枯竹枝,枯树枝等. 稻草和麦秸 ... 上海风情录|香尘:奶奶的衣橱 奶奶的衣橱 香尘 世间体面存于衣橱.就像奶奶说的,富有富派头,穷有穷清爽. 记忆里,我奶奶的雕花衣橱是真好看,四扇门面,梅兰竹菊四君子.老树梅花镂空雕,隐隐约约能见衣影,用来挂放当季里日常穿过一两次还 ... 上海风情录|香尘:那些浮光掠影 那些浮光掠影 香尘 纵横的马路,象只巨大的蜘蛛触角,步步进逼,一切渐渐沦陷.最终,蒋巷,那个生活过的村庄,于你,成为记忆,只是记忆. 拆迁多年后,一直坚持做钉子户的晓在电话里说,他也谈妥条件将在这个五 ... 上海风情录|香尘:嬉戏 嬉戏 香尘 越剧王子赵志刚崭露头角之后,因为他是嘉定人,我们嘉定便刮起了一股看戏学戏唱戏的风潮.这股风潮热到什么程度呢,连我家隔壁陆公公的一个孙子两个孙女都每天咿咿呀呀吊嗓子学唱戏,说是要去报考戏剧团 ... 上海风情录|香尘:书照记 书照记 香尘 上星期,看到闲散在书柜外面的书,被我扔的东一堆西一本,杂乱不堪,想把它们好好归拢,便着手整理起书柜.一本书,突然就从书柜最上层的中央挤落下来,恰巧打中了我的额头,掉落地上后,又从书中洒出 ... 上海风情录|香尘:池边朴树 池边朴树 香尘 江南的村庄最不缺的就是池塘,而池塘边最不缺的就是几十年以上的老树.记忆里,蒋巷大大小小的池塘有七八个,池塘边的老树也有好几棵.柳树榆树槐树这种常见的自然没必要多说,倒是有一棵极其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