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苦 酒
苦 酒
黄伟民||四川
易老大砍竹子挨个挨个地砍。易老二老婆见了忙喊:“老二,你看你哥砍我家竹子凑地砍,再不去看看就砍完啰!”
“哥哥,砍我家竹子也不招呼一声。”易老二快速来到房后。
“我砍我的竹子,给谁招呼?”老大说罢继续砍竹,不搭理老二。
“要用几枝竹子没问题,你说这竹子是你的,那就说清楚了再砍。”易老二火了,窜上去夺老大手中的刀。老大高大肥胖却虚弱,老二低矮瘦削却精神,几个回合拉扯下来,老大败下了阵。老二夺过刀丢下地,二人同坐在坡地上喘粗气。毕竟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了,老大还有严重的气管炎。
“你的?你有把凭吗?”老大问。
“土改三十多年了,这竹林都是我的自然界。”老二说。
“你的自然界?明明《土地证》上是我的。这竹头老了,我要挖掉重栽。”
“不可能,我房后是你的自然界。”
“我有证在手,你走开,我要砍竹子。”老大从地上捡起刀,又要砍竹。老二双手叉腰站在竹丛旁挡着:“我看我俩也扯不清,就找干部说道理好不好?”
“没那闲功夫,要找你去找。”老大心里却想,有硬当当的文字依据,你找谁都是我的,巴不得你找人早点认定下来。
村组干部头疼。那自然界说是老大的吧,有道理无天理;说是老二的吧,无凭无据也说不过去。不管老二找到谁,都答复“尽快安排。”却只见楼梯响,不见下楼人。老大三天两头拿刀去砍竹,其意不在砍竹,意在催促老二尽快找人。老二因此对干部们生出了一肚子怨气:“问题不解决,休想收走农业税、提留款。”老大也配合默契,对村、组安排的一切事情均不配合。完不成工作任务,住村干部和村、组干部在镇上常挨批评,年终不但无奖金,还倒扣工资。他们下决心,不管是红河还是黑河,都要过一过。
住村干部夏彩和村、组干部刘书记、雷村长、易组长四人到场调解,可谓阵容豪华,高度重视。先看看现场,再询问情况,最后各自举证。程序过后,夏彩端出调解意见:“现在的情况是老二无证可举,老大有证可依。以证据说话,老二房后滴檐外的自然界应归老大。”
“哎呀唷,我的那个仙人板板嘞。人家的男人像男人,我家的男人像狗熊,没有见过这么扒耸的男人。我的那个自然界哟,我的自然界。看哪个狗日的敢动,老娘给他两个拼命!……”老二婆娘坐在地上,搓手蹬脚指桑骂槐地哭闹。干部们劝解不住,调解不成,便告辞起身,摇头叹息:老二两口子蛮不讲理。
正在调解无策之时,镇党委林书记到村抓猕猴桃上规模移栽工作,机不可失。刘书记见缝插针汇报了易氏纠纷,呈明利害,易氏兄弟在猕猴桃移栽片中心位置有八亩土地。纠纷不解,规模难上。
林书记亲自调解。先个别交谈,沟通疏理得差不多了,再将两家召集在一起:“啊,纠纷耗下去,两败俱伤。要是搞毛了,还可能出人命,是哇。我劝两家姿态都放高一点。清朝大学士张英有首诗:‘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是哇。今天我来做个和事佬抹抺稀泥,两家各让一步,是哇。老二房后一丈远有条小沟,沟内作老二自然界,沟外作老大自然界,是哇。我们当场划界,从此两家太太平平过日子。”
两家齐声叫屈。真屈也叫,假屈也叫。由于事先有交流沟通,声明之后也都表示勉强接受。
小沟宽约三尺,弯弯曲曲极不规则。林书记在上下两端拉线,使线两边地块余缺互补达到平均。线一拉岀,沟中那棵大柏树恰在线上。林书记要将大树二一添作五,无论作用材或出售,均两家平分。
老大强调:“我的自然界,让点地盘可以,再让大树,不干。”
老二坚持,“我培育了三十多年的树,决不让!”
那树价值近万,更重要的是远近百里,拿钱也买不到如此用材。
问题回到了原点。在人们看来,老大让岀了一半地盘,不愿再让半颗大树,可以理解。老二占了便宜,还对半棵树斤斤计较,不通情达理。
第二天,易老大就忙着去砍树,老二听到斧子声跑步来到房后制止。
“书记都处理过了,你还能搬来哪路神仙?”老大继续砍,老二将老大拦腰连双手抱着不放。老大左晃右摆,挣扎不脱,晃摆一阵,有气无力,索性任由老二抱着不动。老二心里倒有些惧怕起来,有严重气管炎的老大假如一口气不来,自己就摊上大事了,于是松手站着。老大索性坐下地,待气喘匀,便大喊起来:“快来人呀,打死人哟,打死人哟。”偌大几面山只有这一个院落,两家儿孙晚辈均在外上班、打工或读书。叫喊声没有招来别人看热闹,只招来老二婆娘跳脚臭骂。老大妻子睡在床上,已是癌症晚期。一听到要打死人,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力不从心摔倒在床下。小外孙哭着跑到房后报信:“外爷,外婆滚嘞。”老大速回,老二跟上。二人无言,却配合着把老大爱人抬上床。老二“哼”一声往门外走,老大“哼”一声轰他走快点。
林书记请明副书记到办公室商量工作。明副书记见夏彩、刘书记在场,便知咋回事:“那起纠纷我不行,调解不好辜负大家希望。书记调解过了,我也不能打翻天印吧。”
“辛苦你一下,辛苦,是哇。你是调解高手,不但所住村积压纠纷处理得汤清水白,还帮邻村调解了几起疑难纠纷,是哇。这起纠纷若不及时排解,将影响水果基地上规模的经济发展大局,是哇。能不能调解好你都试试。调解不好不怪你,调解好了感谢你支持工作,是哇,不存在打翻天印的问题。”
明副书记的调解别具一格,带着两家在院落周围四处转。家长里短,老婆孩子,油盐醬醋,信马由僵拉家常。刘书记一行感觉他真会扯闲篇。
这是一个环境优美的四合院。房前晒坝下面一条小河流水潺潺,水清见底。河边稀疏的柏树夹杂在众多桤树中,组成一道碧绿的屏峰。转身后看,青翠的柏树林包裹着环绕的群山。老大一边房后,成片的杜仲枝繁叶茂;老二一边房后,千竿翠竹簇拥着一株高大挺拔的柏树郁郁葱葱。说来也很神奇,明副书记在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有了灵感,调解纠纷已成竹在胸。
明副书记来到老大家,先亲切问候病人,老大心里感到暖暖的。明副书记悄声问老大:“棺木备下没?”
老大说:“正发愁,还指望那棵柏树呢。”
明副书记知道这里最缺的就是棺木料:“不要紧,我可以在外地帮你联系购买,要干料,活料要不得。”老大十分感动。
一行坐下,明副书记要来《土地证》细看。证上自然界四至界限:房后齐石岩上口为界,房前以大门石梯下端横线延长线为界,房左滴檐外两丈栽石为界。
“自然是调解纠纷,遮遮掩掩解决不了问题,我就有话直说。从证上看,房左确是你的自然界,不过有三个疑问不好解释:一、你的自然界咋会划到别人家房后?二、老二为什么没有自然界?三、你房后没有填写为你的自然界,那又是谁的?”
一听三问,老大猛地站起来申辩:“这白纸黑字难道有错?”情绪激动起来,一步步向明副书记逼近。刘书记等人忙将他拉回原位坐下:“坐下慢慢说,有理说不失。”
明副书记继续说:“我只是推理,我正是认为这白纸黑字有错。房左和房右该怎么确定?正确的方法是面向小河,背对院子,老二那边为左,你这边为右。当年划界之人却面对院子,背对小河,以至左右颠倒。”
“不,不,你脑瓜子太灵活。不管你咋想,我只认这白纸黑字。”老大其实心虚起来。爱人命在旦夕,棺木的问题解决不了,就想到了占有那棵大树,钻起了《土地证》的空子。看来空子钻不成,面子也要丢。后悔那一念之差的伤天害理,到头来竹蓝打水一场空,还会为人所不齿,自己酿下的苦酒还得自己饮。老大说话没有了开始的底气,为了面子嘴还硬着。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你拿不岀依据来。
“老二没有保管好自己的证件,是他的错,但不能认为就找不出白纸黑字的东西来。要知道,县上还有个档案局。”明副书记像是看穿了老大的心。
脸面,脸面,脸面!老大心里急得慌。决不能去查档案,一旦依据摆在面前,连自圆其说的余地都没有了。
“以此推来,我看是一个误会,错不在你,而在证。提两个方案由你选择。第一,以证为准,将错就错,老二房后为你家自然界,你家房后为老二家自然界。第二,回归划界的真实意思,各家房后归各家,井水不犯河水。”明副书记是要从多个角度为老大留足面子。自己的目的是化解矛盾,而不是进行道德和灵魂的拷问。预防搞僵了破罐子破摔至关重要。
磕睡遇到了枕头。老大正为脸面的事发愁,明副书记送来了“证错”说。他当然要借梯子下楼了:“你也认为我的要求是有据可依的,坚持以证为准没有错,我那杜仲林可是几万元的收入哦。”老大流露出要保留杜仲林的意思,为了脸面还是嘴硬着。内心反倒佩服起明副书记来。
明副书记见火侯已到,便告辞去和老二沟通。嘱咐老二两口子,尽管遭受了若干委屈和误解,到头来还要得理也饶人。
两家坐在一起。明副书记宣布:“易老大宽宏大量,不再坚持《土地证》上房左的自然界主张,原《土地证》上填写的房左自然界归属易老二。”易老二连连感谢哥哥宽宏大量,易老二老婆也请求哥哥原谅自己的不周不敬。
明副书记安排:“今天午饭吃联席。老大热壶酒来,老二红烧茄子,煮碗酸菜面。”
纷纷扰扰千般争,公公道道万事平。酒还没有上,明副书记先醉了。
老大提来酒壶,给大家酙上,端起一杯先自饮一口,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吆喝道:“哎,好苦啊!”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黄伟民,广元市作协会员,剑阁县作协会员。曾参加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荣立三等战功。爱好文学,作品散见于报纸、杂志、广播电台和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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