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节话方言【征文】
春节话方言
上海松江的云间九峰,以佘山为最,徐霞客曾致信陈继儒说:“每晋渴非祁寒即褥暑。”陈继儒的回信中也说他:“奇暑奇寒,辄蒙垂顾。”最寒不过春节期间,和徐霞客多次到佘山拜访陈继儒一样,这几年春节期间,几个老友都要到佘山聚聚。由头是松江人成江点注了张南庄的方言小说《何典》,2001年1月《解放日报》伊人撰文说:“张南庄的《何典》基本上是用吴语写的,其中夹杂着大量松江话(由此可以推知,南庄先生若不是松江人,至少也是长期居于松江)。”2013年,常熟市又出版一本《何典(新注本)》,编者在《校注说明》中说:“《何典》中多数语词为吴地方言包括常熟方言所共有,但有不少语词则只有常熟话中有,本书点注时查实有200多个语词仅见于常熟方志或常熟籍作家著作,且还常见于常熟人目前的乡土俚语中……我们推断《何典》是用常熟方言写成的,进而我们也考虑到了作者是否就是常熟人。”上海是个五方杂处的地方,比如元朝就有天台人陶宗仪客居松江,掌握一些各地方言不一定要去当地生活,更不能说他就是那个地方的人了。
偌大一个上海,只有佘山产茶。明末叶梦珠的《阅世编》说:“佘山茶叶与松萝相等,购求甚难,非与地主关系密切者不可得。即得两许,价亦甚昂。”陈继儒也在《茶话》中说:“余乡畲山茶与虎丘相伯仲。深山名品,合献至尊,惜收置不能五十斤也。”每年春节都要到佘山品茶,与是否徽州松萝茶,或者与虎丘茶相似的本地茶无关,而是要品味松江九峰间的文化底蕴。佘山自古产茶,但谁也说不清茶的来历,我们一直怀疑早期“畲山无园不种茶”的畲族人在此生活过,陈继儒有《畲山诗话》,他的作品中都称畲山,而不说佘山。佘、畲,在古代是可以通假的,就是余字,也有两个读音,所以顾炎武说:“余,注曰:视遮切,今人竟改为佘。”方志上,说“佘山上有东汉佘将军庙。”那是张冠李戴,把《吴兴志》说:“佘山上有东汉佘将军庙。”移到了松江,《宋书·符瑞志》就有“吴兴乌程余山”的记载。宋代《云间志》称:“古代有佘姓者居此,故名。”“佘姓”,不能排除就是畲族的可能性。
松江是上海之根,古称华亭,是和刘邦的泗水亭一样的地方机构,也是上海有山的地方。与佘山排列在一起的还有秦代亢桑子隐居的厍公山、晋代文学家陆机兄弟故里的机山、横云山......天马山多寺院,有烧香山之名,以前也是春节热闹的去处。如今生活富裕了,每天都可以过得像过年一样,但节日是一种文化,需要不断注入新的内容。于是游山之余,我们想到了用方言来自娱自乐。就像陶宗仪写《辍耕录》,用的是平时随手记录在树叶上收集起来的资料。春节时聚在一起大家拿出各自的卡片,一起剖析、探究方言词语的脉络。唐朝贾岛“每至除夕,必取一岁所作置几上,焚再拜,酹酒祝曰:此吾终年辛苦也”,然后痛饮长谣而罢。我们用不着如此着力,但七八年来居然也渐入佳境,觉得为此多了一份期盼和守望。
《何典》有“依稀约酌”一词。崇明方言就有“大约酌”“约酌”“约约酌酌”“大约脉酌”;上海话有“大约”“大约脉”“大脉”。中医把脉用药,遇到不必十分计较药量时,大约斟酌一下就可以了,所以“依稀约酌”。《何典》中“大头鬼”有黑漆、青胖二个。《崇明方言词典》:“黑漆,污垢”,搓体垢黑如漆,是肮脏的意思;“青胖”是被打肿的意思。冯梦龙《山歌·烧香娘娘》:“再开言,教你满身青胖。”“见鬼”比喻遇到离奇古怪的事,吴语谓:“碰着大头鬼了。” 粤语则有“冒充大头鬼”之说,清胡式钰的《语窦·大头》:“受人绐弄,不惜所费,曰‘大头’。”也就是“打肿了脸充胖子”的意思。
《何典》还有称再嫁为“左嫁”。冯梦龙《山歌·鞋子》:“奉劝姐儿没要自道是脚力大,就是拖鞋蒲鞋还胜子左嫁人。”作者自注:“吴语再醮曰左嫁人。左,俗音际。”《温岭县志》方言写作“敧”;《青田县志》方言写作“支”;《海上花列传》第二回又作“几”:“小村立住脚一看,恰走到景星银楼门前,便说:‘耐要去末打几首走。’”但更多的是写作“济”,比如《嘉兴市志》《平湖县志》《苏州方言词典》《崇明方言词典》《丹阳方言词典》......还有张浦民歌《梳妆五更》:“二更里来门外响,小妹奴开门笑盈盈;顺手开门郎进来,济手关门郎在怀;双手叉在郎腰间,阿大宝贝叫声细。”有关左为济的,古有“左济右洛”的说法;《易经》有即济、未济卦,济,成也。以前人们书写是由右往左的,完济一定在左。《土风录》解释“左冲”:“卑者上书所尊,必虚其左,以请批答也。即古人书谨空之义。当由官署中嫌空字不佳,故改为冲。”明人张萱的《疑耀》又说:“今人作书启,于左方之末书‘慎余’‘左冲’‘无他’诸语,世皆仍之。”果然“左嫁”,就像书写一样,左边还有余地。古人丧尚右,吉尚左,所以再嫁济事“无他”碍,只是要“慎余”而已。这些在成江注《何典》,常熟版《何典》中都没有讲得十分清楚。
聚会的余兴节目是“望东道”,也就是打赌。战国时代,郑国被迫做东道主,给强国提供“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的招待。法国哲学家蒙田也喜欢打赌,他在《交谈》一文中说:“各自抵押物品作赌注以解决争端。说不定哪一天我的仆人会对我说:‘去年,因您的无知和固执已损失一百埃居二十次了。’”我们不赌抵押和钞票,只赌一茶室买单,图个输赢的乐趣而已,打赌的内容是读书中遇到的方言。
去年赌的是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二集·“京派”和“海派”》中:“我也可以自白一句:我宁可向泼剌的妓女立正,却不愿意和死样活气的文人打棚。”的“打棚”的出处。报上有篇《与骗子打甏》的文章,周去非的《岭外代答·打甏》中有:“男若女迭酌水为寿。客之多饮寿酒也,实多饮水耳。名曰打甏,南人谓瓮为甏。”所以“打棚”就是“打甏”。《清稗类钞》说:“打棒,对于他人为无意识之谈话,或无意识之游戏动作,谓之打棒。打棒与搭赸头虽相似,然有时因搭赸头而得结果,打棒而有结果者甚鲜,此其相异之点也。”《达摩语录》又说:“无爱著心,亦不懊恼,数被人骂辱打谤,亦不懊恼。”戒律谓“打谤犯重比丘,皆结堕罪。”那不是可以闹着玩的。长沙、南昌等地“打谤别人来抬高自己”之类的话也是常用语,与鲁迅说的意思也不符。于是拿《上海话大词典》作裁判,可是上面的解释是:“打朋,开玩笑:‘认真点,侬勿要打朋......又作‘打棚’。”最后是《中国江湖隐语辞典》上有“打茶棚”的解释,是“与妓女聊天。”这就对了,“打棚”就是“打茶棚”之略。再拿《沪谚外编》的资料看,上面就有“打棚”的解释是:“调弄人以自取乐之谓。”该书还有篇《白娘娘报恩》就说:“遇着法海禅师来打棚。”从前为了便于香客进香,会在去寺庙的路上,每隔一段路搭个给他们喝茶休息的茶棚,所以会有法海去茶棚搭讪的事。《中国江湖隐语辞典》解释“打茶棚”:是和妓女聊天的意思,“打棚”是江湖春点,就是戏弄人的意思,鲁迅用得非常贴切。
“望东道”,本就是礼尚往来的,输赢只是个由头,赢了快乐,输了也很快乐,哪怕输了还不服气也快乐,到次年能够找到足够的材料,还可以赢回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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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龚敏迪 日语翻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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