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奖赏
我想起在家时,有一回一个学生打来电话,和我聊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在我边上听了半天的母亲猜测我是不是跟我那个她也很熟悉的死党通话,但又说觉得谈话内容不太像。我告诉她,是我的一个学生,上大学了,跟我聊他的大学生活。母亲有些困惑的说:“学生也能和你说说这么长的时间?”母亲曾经做过教师,但是很严肃,虽然她对她的学生也很疼爱。在母亲看来,学生和老师之间就应是敬与被敬的关系,不能僭越。我无意评判母亲的这种职业观点,但我那时确实是做了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为人师者,和学生基本算得上是打成一片,我可以和学生打赌他要是考出什么样的好成绩我就请他吃饭或者送他想要的礼物,还能在QQ上指导陷入早恋烦恼的女学生如何“挥泪斩情丝”;我的学生敢隔着五六层台阶跳下来捂着我的眼睛让我猜猜他是谁,也敢倚小卖小的欺负我说我跟他是“忘年交”。
我又想起十六年前在南京进修时,我教书第二年的一个学生,当然那时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执意从我的宿舍里背走了我的铺盖行礼,让我住进了他的居所。而他呢,则宁愿和他的哥哥挤一张床。他的住处离我学习的地方比较远,他每天早早起来,和我一起吃完早饭,然后骑车送我上学,而据说他此前总是要睡到日上三竿快上班的时候才肯起来。到了冬天,我有时在学校上自习会回得比较晚,那个孩子还会为我准备上一个热水袋,让我觉得心里都是暖的。大概是惭愧于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时候我就会感慨自己这个老师当年做的不够称职,他却非常认真的说:“老师,您不要总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其实在那所学校三年时间,我只喜欢过一个老师,就是您。如果您都认为自己是不称职的,那么称职的老师恐怕就没有几个了。”我愕然,但更多的是感动。他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人,他的这番话也不可能给我带来任何名誉上或是经济上的利益,但我却觉得,那是对我的最高奖赏。
许多年前我在qq空间里写了一篇文章,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控诉自己迫于学校的某些压力,有意无意的充当了扼杀学生性灵的刽子手。其中有一段话,至今印象深刻:“尽管我不愿意,但是还是把孩子们的想象力给扼杀了,把他们对自由的渴望给扼杀了!我和其他老师们一起,亲手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应试教育的牺牲品。我痛心于因了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的学生一天天变得'懂事’,变得'听话’,变得沉默,变得麻木!而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们的老师,有很多人其实都在为着这些孩子们这样畸形的改变而欢欣鼓舞,甚至变本加厉的剥夺孩子的快乐;我们的学生,也习惯了老师强加给自己的种种摧残,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我们教导出来的应试教育的牺牲品,不幸与我们一样拿起了教鞭,比起他们的老师来变得更加的凶神恶煞!”
也就是在那篇文章里,我发出了“真的不想再误人子弟”的感喟,却又自嘲为糊口计,却不得不勉强自己做着“仰愧于天,俯愧于地,上对不起社稷江山,下对不起黎民苍生”的营生,厌恶自己虽然也怕百年之后,不知如何面对前辈先贤,更无颜见曾对自己顶礼膜拜的诸多学生,却还是那样一味的忍受着良心的折磨。可是,就是在那篇文章底下,我的学生们依旧给了我无上的赞誉,告诉我他们能理解我的心情,让我无需自责,因为那不是我的错。其中有个孩子的爸爸那时候曾经对我说,他家孩子回家告诉他们,我是他从幼儿园到高中遇到的所有的老师当中,最让他喜欢的一个。如今那个孩子已经在清华大学读大二了,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他当初说过的话,但是我却一直把这些话看作是对我的最高奖赏。
离开了教师队伍以后,我一度怕过教师节,因为有时候会觉得不管我是出于什么理由辞职,都对不起那些曾经渴望受教于我的学生,和希望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我的家长们。这种心情,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渐渐淡化,而我也逐渐习惯了在教师节来临的时候接受来自于他们的祝福。就像今天,同样又有几个不同年龄的学生在信息里跟我诉说他们心里对我的想念和喜欢,向我传递着节日的祝福。一个自己已经做了孩子爸爸的学生给我发了个红包,然后反复的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我永远是他的老师,而且是最喜欢的老师。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只有认认真真的告诉他,这才是对我的最高奖赏。
我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总能羸来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给我的赞美,但是我知道,我对他们是由衷的感激,因为有了他们的评价,让我越来越从容地审视自己的生活,不再轻易的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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