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镇女浴室

小镇女浴室

小镇女浴室离我家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可是我却近十年的时间没有去过了。

去得最多的还是孩子很小的时候,每次去浴室,浴盆、玩具小黄鸭、苹果、牛奶……一应俱全。总之,每次洗澡都跟打仗似的。

浴室一直都是热闹的。因为小孩子洗澡不要钱,当街五六岁的小娃娃们几乎天天都自己去,排成队地拎着小篮子出出入入。不管洗得干不干净,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边洗边玩倒是她们的乐趣。

小镇不大,去浴室的基本互相熟识。一个经常把宠物狗当孩子养的时尚辣妈,在浴室见到我女儿就说:“闺女,你其实是我家的,被你妈妈抱去的。你看看你眼睛和我一模一样,今天跟妈回家吧。”闺女望着我,撩着盆里的水也不说话,怯怯的。等穿好衣服出来时,她就会小声对我:“阿姨骗人的,会长长鼻子!”我表示赞同,可是阿姨的长鼻子一直都没有长出来,女儿还是确信我是她妈妈。

浴室收银台坐着这家的漂亮媳妇,不太爱说话,很有点大学生的气质。她的女儿刚会走路,颤颤巍巍地扶着收银台转。有一回我刚进门,孩子就用小手在我衣服上蹭着。我看她要跌倒的模样,忙抱住她。孩子嘴里的话不清楚,咿咿呀呀的。小媳妇听了,不好意思地捂着嘴,脸上笑出了红晕。孩子的奶奶则哈哈大笑起来,解释道:“她说搓搓,真要命,要替你搓灰呢。你们老师家小孩肯定出口就是读书写字。我家的竟然搓背,没出息!”可奶奶说完又一脸幸福地让孙女再搓一次。

小镇的生活节奏慢慢的,洗澡的过程更是聊天的过程。好多天没有见到的熟人,必定会高声地谈着彼此的近况。有时也会听到谈论婆媳、姑嫂的矛盾,她们也不顾忌是否会被别人听到。

小镇没有秘密,什么新闻都不需半天时间,就传得人尽皆知。“今天我没有看到她,如果被我遇见,我会一把将她拖出浴室,让她裸露给大家看看,她到底哪块肉吸引男人!”

这个漂亮女人我们都认识,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在我们学校读书。她对旁边的人愤怒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我直接问了我家男人,你如果看好她,爽快说一句不要我了,我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可是他死不答应……”旁边几乎没有人接话茬,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的老公和一个未婚女孩好上了。被老婆捉到的那一天,她只是没有机会下手打那个女孩。

她应该也知道大家已有耳闻,“我也不怕人笑话,她除了年轻一点,有什么优势,那么黑!我问我们家男人,你怎么这么不挑食呢!”

接她话茬的只有寥寥几个同龄女人,似乎在安慰,又似乎同仇敌忾表示谴责。

这家浴室当时是我们学校的定点浴室,我们学校发给员工的福利就是浴室年票。后来不知道在哪一年,这家浴室不开了。隔壁不远的清泉浴室,一如既往地每天中午十二点,红红的灯笼高挂起来,表示营业。每到阴雨天,人们只需远远地看看灯笼挂了没有。

我已经十年没有光顾小镇的浴室了。自从孩子上了中学,我们的落脚点便是县城的家。每天忙忙碌碌,脚步匆匆。

女儿上了大学,我和老公的生活终于回到十年前闲适的状态。我们开始常住小镇,住在那久违了的校园内带有围墙的院子。老公说,还是去浴室洗澡舒服。

晚饭后拎着篮子出发了,正好散散步消消食。这个冬天其实不冷,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围着大围巾,包裹得跟产妇似的,和老公一同前往,又像走亲戚的小孩一样害羞地躲在家长后面。

浴室的结构变了,更加宽敞舒适。老板还是原来模样,老板娘稍微发福了一点点。大眼睛的两个宝宝一看就是他家的孙子孙女。

搓背的女人怎么这么眼熟?就觉得特别熟悉,又叫不上她是谁。她看着我困惑的模样,笑着说:“王老师,好几年没有看到你来啦。你家孩子多大了?”我说女儿上大学了。

她突然看着我:“你家几个啊?”我说就一个。

“为什么不生二胎呢?现在不是都放开了吗?”

“已经生不了啦!老了,没有这功能了。”我笑起来。

“赶紧去做试管婴儿,你们有这个条件。我亲戚家也是双职工老师,48岁自然怀孕就怀不了,试管成功了。现在二宝满地跑,大女儿和你家一样,也读大学呢!”她还是这么热情。

旁边的老人偶尔插言,说多个孩子总是好的,不管男女,两个刚刚好。我也说赞同,但确实年龄大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洗澡的服务项目多起来了。去角质的搓泥藻,我很喜欢。黄瓜味,透明的,涂满全身。瞬间,手一抹就是大大的灰卷,特别过瘾,很有粮食丰收的成就感。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体验什么牛奶浴,反正我看到别人四仰八叉躺在那一次性防护薄膜上任人按摩,就会想到生孩子,想到流产这些可怕的镜头。再看到那浑身松松垮垮的肉抖动着,我又想到小时候过年时邻居家杀猪的模样,心里一阵寒意。我说这个能不躺吗?她说可以,就像做面膜一样,只是躺着效果更好。

偶尔还会看到三四岁男宝宝跟着妈妈去洗澡。出来穿衣服时,免不了被素不相识的老人打趣:“你是男孩女孩啊?羞不羞!”那女人也不作声,只是提醒儿子快一点穿衣服。老人见没人接话,调侃一下也就作罢。老公长年在外打拼的这些女人,衣食无忧,但把男宝宝带进女浴室,有时也是无奈的选择。

谈论媳妇的大妈们,没人说媳妇的不好,她们几乎都争着秀幸福。“羊绒衫是媳妇买的,三千多,我说什么金子做的,你们钱天上掉下来的啊……她自己也讲究哦,化妆品一套下来,一万多,我们这些人一个叫不上名字……”

“我家媳妇不爱打扮,买房子上瘾。凑了一些钱,就买个大房子,现在都涨价了。她反正有头脑哦,别看她个子不大,挣钱那是一人顶俩也不止……”

“我家媳妇最大功劳就是把孩子培养得好,她自己就名牌大学毕业,我大孙子今年出国留学了……”

年轻的小媳妇们,我几乎都不认识了。她们出浴了都大方地站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婀娜的身姿。浴巾从胸部扎起,像超短的小礼服,倒也漂亮。头发自然地披散开来,在吹风机呜呜的声响中飞扬着,拂过白里透红的脸蛋。

还有一些人则忙着护理、保养。敷面膜的也不躺着,围着浴巾走来走去,还不断地拍打着脸蛋,恨不得把面膜里所有的营养成分都赶出来。虽蒙着面, 但不影响她们聊天,只看到她们眼珠儿骨碌碌直转,活像孙悟空。她们互相询问哪种面膜更补水更抗衰,探讨哪个牌子洗发水防掉发气味好,分享哪家美容院又有了什么优惠活动……

年轻人很讲究,面膜二十多分钟,身体乳又要涂个十几分钟,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香喷喷才罢休。

年轻真好,随手一挽的丸子头,纤细的腰,纤细的膀子,修长的双腿,该有肉就有肉,青春气息袭人。我不由地开始想念起自己的年轻时代,我曾经也是这样被人羡慕的呢。

看到这些身材好的小女人,就会在心底感慨自己老了。无论怎么会保养,或是脸蛋不显年龄的女人,在浴室里,都瞒不过大家的眼睛。体型,比脸蛋更残忍地把女人分为三六九等。

玩抖音的女人,穿两件贴身衣服,便躺在沙发上。她一边刷着抖音,一边抱怨自己又胖了一斤。同伴提醒她,千万不能把我们拍下去啊。“你放心,脸部会打马赛克的!”一屋子的女人们都笑起来。

小镇女浴室,它是社会的一个缩影,一个浓墨重彩的镜头,最质朴、最真实的故事在这里演绎。很庆幸,不管日子怎么忙碌,这一方小天地仍保持着原始的轻松与悠然。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王中霞,1973年出生,江苏盐城人,高级教师。喜爱读读文字,写写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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