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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美术作业
陈淑贞
整理东西，发现了三十多年前的日记，揭开粘在一起的塑料封皮，一页折叠着的记忆便鲜活起来。
上学那会儿印象里就没怎么上过美术课，再加上自己没一丁点儿这方面的天分，所以到了初三上学期，新来的美术老师说要进行一次开放式的考试，不设主题，想画什么画什么，我除了画一些该弯不弯当直不直的线段外，其他什么都不会，所以我表现得相当淡定，等大家收起铅笔的时候，我用白纸从这个同学那儿影印着描下了一张美人脸，又在另一个同学那儿描下了衣袂飘飘的身子，然后签上大名交了上去。几天后便随着一群被点了名的同学，跟着年轻的美术老师去办公室说明情况。
十几个人涌进了屋子，漂亮的老师大不了我们几岁，没有威严，大家也就没有拘谨，踊跃着检讨发言，老师坐在门口，聆听叽叽喳喳的陈述。我被挤到了办公桌旁，桌上放着一沓这次考试的画稿，我漫不经心地翻看陈列在纸上的桌椅板凳，茶缸水瓶。画仙女的没几个，所以把我圏进雷同的范围并不需要考证。
当翻到一页从稿纸的时候，我停下来，在一条长着小草开着小花的路上，一只肥硕的鸭子，拖着一个两轮小车，车里还放着小镢头和小铲子，这只去河边或者是去过河边玩沙土的小鸭子，浑身都透出了一种慵懒的惬意。我没抬头，也没顾忌周围有没有谁看着，就自行把这页稿纸折了又折，攥在了手心，然后藏在了日记本的塑料封皮内。
不是这副画有多大的收藏价值，而是它的作者是我的同桌。
刚上初中那会儿，男生女生就自动不说话不来往了，第一学期的座位排到最后，班里就余下了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高个子女孩儿便站在走廊里哭着不肯进教室，老师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也不知道怎么就认为我是那个最勇敢的孩子，老师叫着我的名字说：来，咱坐这儿。当时就冲着老师话里的一个“咱”字，我觉得自己必须得义无反顾了。或许是处于补偿吧，老师把我安排在了班里最中间的位子。
和我同桌的男生干干净净，他从不像别的男生那样大呼小叫地闲扯，他不喝冷水，他有位亲戚是学校的老师，他总用茶缸去亲戚老师那儿倒热水，晚自习上他用老师用的那种带玻璃罩的油灯，他把灯放在桌子中间，又在一张白纸的中间撕一个洞，套在玻璃罩的上端，整个桌子一下子就都亮堂堂了。
就在我收了他画作的前一天，班里进行大扫除，他轻盈地跃上窗台，钻到窗户外面，腾出一只手冲里面要抹布，站在旁边的一个女生立马递上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块手绢，他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抖开手绢擦起了窗户。我丢下扫帚走出去，踢了一下斜放着的那个凳子，脚被碰得生疼。
校园里，高大的桐树伸展开来的枝杈上，密匝匝地开满了浅紫色的喇叭一样的花，细风吹过，空气中甜腻腻的气息便一波一波地涌动，有些沤恼又有些失落。
初三下学期，我的同桌退学了，听说是定了亲，回家娶媳妇了。
去年春节接了他的电话，颇有些意外，老师同学地聊了很多，中间也曾试着想告诉他那份得了高分的美术作业，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都暖冬了你的手还冻吗？从来没见过把手冻得烂成那样的女孩儿。”没等回答他又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淑贞，河南省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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