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李春仲:我家门前的”瓦片塘“

我家门前的”瓦片塘“

李春仲

“瓦片塘”!乍听这个名词,也许觉得愣愣的怪,会引人很奇妙的想象:是它的形状像瓦片?或是池塘底部有瓦砾、破碗、陶罐之类的碎片?抑或有着不同寻常的典故呢?我问过村里的长辈取“瓦片塘”的缘由。他们摇摇头,茫然的说起他们自小就这么叫过来的,至于历史渊源,也无从考究。

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瓦片塘”呈狭长的椭圆形,水源是从北端较高位置的永丰水库沿着田畈的沟渠、村里的水港、小溪,逶迤而至。它一路步履轻盈,欢歌笑语,经过棱石的冲击磨砺,洗去杂陈污垢,褪尽铅华臃冗,终于甩开臂膀汇入“瓦片塘”的怀抱。清新的水质犹如泠泠作响的银花,溅入池塘的水面,激起波光粼粼的浪花,最后波纹渐小化为涟漪轻吻着池面。上游的水流融汇成磅礴的态势冲击着下游,又沿着南面的小溪汩汩流到下塘去。“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真的诠释简单朴素的哲理学。我们村民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融入了水滴的清甜、醇厚、纯粹,铸就了灵魂深处的自然质朴、坚毅憨厚的品性。我们的衣物在“瓦片塘”的清洗下,在阳光的晾晒下,有种温煦的田园气息;农民劳作之后的镰刀、锄头、铁耙、匀田耙、砍柴刀浸在“瓦片塘”,用稻草擦洗,顿时锃锃发亮。瓦片塘的水似乎有剔除农具污泥的特殊功能。如果说泥巴像原生态的乡村小伙,水就是山村的姑娘。他们在彼此的信任中,相互缠绕融合,污泥缠粘着清水,清水濯洗着污泥。在爱情的感染下,他们相互渗透融合,最终成为这“瓦片塘”生命力的一部分。刚从田畈的菜园地摘的辣椒,茄子,豆角,在砧板上切好后拿到池塘漂洗,在有孔的铁甑皮的过滤下,辣椒子、茄子子、豆角的瘪豆子从铁甑皮漏下,撒满了一方水面,飘散开去,或沉浮或荡漾,和着田园的流水,散发着农家的气息。

水塘的东西两面的岸边栽着柳树、杨树、柏树、枣树和桃树。原来没有现在的规划,都是自家随意栽的,虽不整齐划一,却各具风韵。每年的春天,杨柳枝旁逸斜出,繁叶婆娑,倒映在水中的杨柳如浴后梳妆的美少妇,在迎风招展中扬着长柔的发丝,曼妙着轻盈的舞步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到了夏天,我家门前的枣树(我堂哥家的,因他与我家分开在另一地基做房,这颗枣树基本由我家为他管理)结满了青涩的枣子,虽然没有长红熟透,但奈何不了嘴馋的邻家小孩,他们在晌午时分趁着大人午休,就爬上了枣树,没几分钟就摘了一衣襟兜的枣子,很溜板(灵活)的滑下树,躲到一角和伙伴分享了。有些枣枝丫垂落到水面很近,调皮的孩子常常在池塘洗澡的时候,就游过去用手攀附着枝丫往下按,摘了一把青枣,或分给水中嬉戏的伙伴,或用拳头巴攥紧枣子游到岸边,兜在汗衫里,或者选摘几颗红透的大枣,在水里随意一浸,丢在口里。在解除饥馋之后,又加入了欢快的戏水队伍。邻家的一颗“狗屎桃”(桃子个头小,但数量多)长在池塘的西北面。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发小发觉桃树的女主人老婆婆出门走亲戚了,趁中午炎热,大人在家歇伏时候,我们偷偷地翻过她家的矮墙,异常兴奋的摘着桃子。因为人多树小,我们都只管踩在果实最多的桃丫上,结果“吱”的一声,桃树丫断了,我们都掉进了水里。幸好水不深,不然有一个不会划水的女生绰号叫“干肌痨”的,还要我们三个男生把她救护上岸呢!在慌乱的捡了一些桃子之后,我们怆惶逃窜。傍晚时分,那个邻家的老奶奶回家发现自家的桃树遭殃后,咒骂着“哪个死山的崽哩,把我家的桃树踩化得尸”。我暗自发笑,心中又一冷,要是被父母知道了,少不了一次毒打。

夏天的夜来得晚一些。吃过晚饭,我们伙伴总是要绕着池塘追逐打闹,跑累了就爬到水边的柳树上乘凉;或者在岩石下草丛里捉蟋蟀;有萤火虫出现的时候,就追赶着它们,用巴掌蜷曲着握住,有时用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捏着萤火虫以防飞走,即便被揉碎粉状物,它还是荧光闪闪。萤火虫一个个被装进玻璃瓶,汇聚成强烈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夜晚,也点亮了我们冥冥的童心。宁静的夜色,蝉鸣喋喋,蛙声咕咕,蟋蟀唧唧,交织奏鸣着宁静的乡村夜曲。在与伙伴分别回家之时,唱着当地特有的儿歌逗笑对方“铁新(伙伴名)铁,吃铁饭,屙铁屎,两边长着铁牙齿”。在意犹未尽中跑回了家,恨不得玩到天亮。但上床不久,带着疲乏酣然入睡。

我不记得具体什么时候学会了游泳,但清晰的记起学会游泳的场所就是这“瓦片塘”。我和哥哥、二姐经常在傍晚收完稻谷入仓,或者堆好了稻草杆,这时感觉浑身被谷灰粘贴得粘稠瘙痒,于是迫不及待的拿着一条毛巾,穿着短裤来到塘边。开始下水的时候是试探着身子,感觉有漂浮的力量向上顶起,整个人有点恍惚不稳的感觉,就像“晕船”的滋味,不过在几次入水之后,就没有“晕水”的反应,反而觉得在水里玩耍是最痛快的事。刚下水的时候,夕阳照在池面热乎乎的,我们一起打着水仗,捏着鼻子学着潜水,或者学着别人“狗刨”的姿势把双手拄在浅岸的池底,双脚只管往上弹起,溅起朵朵浪花,在“扑通扑通”的响声中释放着一天的疲劳,也有的时候被尿急了,直接在水里窝尿。二姐小时候是个野丫头,她也经常戏水,但终因女生发育后下水不方便,没有学会游泳。我小时候对于会划水的男孩子好生羡慕。依然记得隔壁邻居有个叫做辉道的伙伴,他从自家的岸边下水,动作娴熟的往我家门前的方向游来。他双手同时往前用力的掏着水,有节律的来回伸缩,在胳膊收缩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胳膊肘露出一点水面。他的双脚往上蹬起,弹起阵阵浪花,或扑通作响,或银瓶乍破,或巨浪蔽天,或水烟迷蒙,好听的响声伴着好看的浪花,让我痴痴仰望。心中顿生钦佩之意:他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够轻松自如的划过整片池塘。又遐想着:要是我也能跟他一样在水里从容游弋该多美妙。于是我偷偷的模仿他的动作,甚至厚着脸皮向他指教,他教我双手掌铺开,五指并拢,用力往下往前划水。开始学习游泳心情很急切,恨不得一下子学会,但往往急了吃不了热豆腐,常常被水呛的鼻腔酸楚,喉咙作呕。但戏水的快乐远远超过了恐惧。在渐渐的模仿和实战中,不知不觉的学会了简单的“狗刨式”,然后又学会了蛙泳,侧泳、仰泳,甚至在水里翻跟头,自由腾挪,赢得小伙伴们一阵阵喝彩,心中充盈着自豪之情。

因这池塘好几年没疏过淤泥,一些破瓦片、破碗片甚至玻璃瓶沉在浮泥里,我们小伙伴在水里被扎脚是常有的事。所以我自认为“瓦片塘”的名字也就源于此。小时候,我也有过一次被玻璃瓶划破脚的事。记得有一次刚下水没走几米,踩入稀泥里,突然感觉右脚板剧烈的刺痛,赶紧往回跑上岸,鲜血直流,破的口子虽然不长,却比较深。父亲一向对我管教甚严,我不敢向他说,只有哥哥赶快报告。父亲一把搂着我抱回家,为我挤出残血,在抽屉倒出备用的云南白药,用纱布包扎好。没几天伤口好了,我忘记了疼痛,又噗通跳入池塘,愉悦的心情如同浪花一样飞溅,荡漾在肺腑之间。那时候在门前的池塘游泳,父母亲并不是强烈的反对,原因有:(1)池塘周围都有人家看守,从没有发生溺水事件;(2)游泳的伙伴多,技术又好;(3)池塘坡度小,最深的区域不过2米;(4)学校也从来不讲安全预防知识,不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所以,在我的记忆里,这片池塘串联着我快乐的童年。在90年代后,池塘塞的厉害,污水排不出去,变成了死水塘。我也就跑到较远的“葫芦塘”“大塘”“普塘”去划水,但由于那里水域面积大,坡度陡,深水区达3、4米深,母亲经常赶我出水面。晚上刚刚钻进蚊帐,母亲就拿起竹鞭抽我,边打边问,还戏水不?我被抽的伤痕累累,眼泪汪汪的抽噎着回应,下次再也不玩了。可是过不了几天,禁不住水的诱惑,又偷偷的下水游泳。

这“瓦片塘”也是女人的天堂。天刚刚亮,勤劳的妇女肩上一把扁担,铁钩一头挂着满满一筐衣服的竹篮,另一头勾着木板凳、水桶等,向池塘码头边赶集似得。岸边一下子挤满了叽叽喳喳的的女人。她们边搓洗着衣服,边唠叨家常,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点不假,她们的闲谈基本是家里的琐事:某某分家时候,婆婆偏袒于小儿子,多分了小儿子碗瓢筷子;哪家的男人勤快,趁上户做事前担一缸粪;谁家刚进门的媳妇怎样的乖巧惹人喜爱……。她们清脆的说话声、爽朗的笑声、捣衣的“咚咚”声,交杂在一起奏成和谐的乡村曲调。有的老奶奶由于长时间蹲得难受,就拿起稻草杆编织的圆形跪板,屈膝跪在上面,用瘦弱的双手揉搓着衣服,一上一下舞蹈着原野朴素的身姿。从远处看她们后脑勺圆形的发髻,像一个鸟巢紧紧的依附在冬天孤伶的山坡上,缕缕青丝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这池塘更是鱼类爱好者的天堂。有垂钓爱好者,头戴竹笠,口叼烟斗,臀垫小凳,静坐细看,待浮萍下沉,按捺喜悦的心情不徐不疾的拉起,把鱼钩从鱼的嘴里取出,两指掐住鱼的腮帮,很利索的把鱼放进备用的竹篓。也有手持软鞭,勾上挂着蚯蚓,快速的扯起“餐鱼”的少年;还有的经验丰富的渔民,手持花瓶形状的竹篓,拿着长铁钩在池塘周围的石缝里试探着黄鳝,用手指弹着清脆的响声,引诱黄鳝出洞;更有风暴过后,喜爱扳鱼罾的人家,拿着自家编制的鱼罾(用一块大密纱布,四个角用竹子支撑,中间拌一些酒糟或香喷喷的米饭)争先恐后的奔赴到池塘的下游,抢好一个鱼集中的最佳位置。罾放下一段时间,就擎起主竿(叫做扳罾)。收获丰盛的时候,鱼虾够吃一个礼拜了。

这池塘到了冬天,也是喜欢玩冰的孩子欢快的天地。我们或者捡起瓦片以平掷的动作,看谁的瓦片在冰面上划得最远;有胆大的踩在冰面上走路,甚至拄着高脚凳在上面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走到冰面薄的地方踩得吱吱响,丝毫不让我们害怕,反而觉得刺激惊魂。我们上学的时候,手里拿着铜制的火盘,铜盘里装着农家柴火的火芯,铜盖在炙热的烘烤下,有点烫手,却正好可以派上用处。拿起铜盖在池塘的冰面上印出一个圆形的冰块,把它捞起,中间弄一个洞,用禾杆系着,拿到学校当做胜利品。在读二年级的时候,一个叫胖子的小伙伴在教室,用笔筒吹着自家带来的薪桶里的木碳,不知从哪里带来了柏油,柏油在碳火上迅速融化。他拿着柏油去唬弄胆小的学生。我的侄子“铁新”个子矮,正好被他融化的柏油滴在脸颊上。这可吓慌了我们,此时,一个机灵的小伙伴把他带来的冰块碾碎,化成冰水,浇在铁新的脸上。奇迹的是,铁新的脸上的水泡不几天就消失了,脸蛋也恢复了原先的白皙红嫩,长大之后也没有伤疤。我想,那时候的水质琼浆玉液、冰清玉洁,或许有消炎止痛,活血化瘀之功效。

瓦片塘在90年代水域塞得厉害,杂草丛生,污泥发臭,于是有一个叫做“臭虫”的男生在塘里种莲藕。“臭虫”比我大两岁,个头矮小,面黄肌瘦。据说他小时候摔进了粪窖,吃了不少粪便,导致他的发育受阻。另外他脾气很犟,我们这里把那些性格执拗的人叫做“臭虫”,他没有结婚,平时却自力更生,在田野捉些青蛙、黄鳝、泥鳅,在山上捕些野鸡、野兔、獐麂等到集市去卖。由于“瓦片塘”泥质肥沃,种下去的莲藕第二年的春天就莲池泱泱、荷叶铺盖,绿色幽幽,香气飘逸。到了秋夏之交拔藕时,他穿着连体的防水皮衣。一天的功夫就把池塘的莲藕拔得干干净净,洗刷干净趁早拿去县城菜市场去卖。我家也经常买他的莲藕吃。莲藕肥硕,皮质红润,入口脆而不粉,馨甜爽口,跟外地贩运过来的莲藕味道完全不一样。

这几年,由于“新农村改造”的优惠政策,我村疏浚了沟渠、池塘,我家门前的“瓦片塘”加深加宽了,四周的护坡用水泥灌得严严实实。现在漫步池岸周围,有小桥流水潺潺、护坡垂柳依依的感觉。我家的大院门正好对着这池塘的弧形拱处。一位路过我家门前的风水先生说:大门正对着池塘的半月湾,是最聚财的。我笑而不语,说聚财是假话。我家“带秀”还可以说的过去,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们兄弟姊妹都算是勤奋好学,学有所成,我的子女在学校读书也算是刻苦好学,没有让我费心过。

打开我家的大院门,目光正对着碧波荡漾的池面。品茶临风,美景尽收眼底,心情怡然自乐,豁达开朗。带着愉悦的心情、神采飞扬的姿态去生活、工作,怎不会收获好的人脉?怎不会让周边的人置于正能量的磁场中呢?感谢伴我成长的池塘,儿时的伙伴,还有村里亘古未变的质朴的乡村原野的味道。让我无论置身于怎样的处境,能够保持一颗淡然明亮的心境,就像那一泓清澈的池水,可以直达灵魂的深处。

李春仲,一直从事中学语文和高中英语教学,现在都昌四中任教,喜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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