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火麦连天
当布谷鸟"快黄快割"的叫声在五月的天空里渐渐远去的时侯,日头底下便站不住人了,太阳烈火般的炽热一日比一日恶毒,滚滚的热焰在峨嵋岭上下翻舞着,像无数条小火龙不停地在麦梢上游窜,浩淼无边的麦田在热浪中点头弯腰,左摇右摆,惬意地享受着阳光的照耀,滋润地让炙热的南风抚弄着。北坡地带的麦杆己发黄,只是穗儿黄中还夹着绿气,心急的农人一天几趟地去麦田察看。
檫把扫帚,木铣镰刀等农具早己准备齐全,牲口拉车的绳索车套己经拾掇停当,当家主事的操心人就只等麦熟了。
" 麦熟一晌"是麦黄时节人们嘴边常挂的套话,不是人急,早上还是皮包水的麦泡儿,下午拿手一捻就成了硬帮帮的麦粿子了。
天还未亮,父亲便在槽头二架粱上取下鏺麦镰,嚯嚯地在院里那块青油磨石上磨开了。鸟儿还未叫的时侯,母亲便拍门打窗的把全家人都叫醒了,父亲用拇指和食指捋净了最后一把镰刀的锈污,肃穆的面孔比平时更加威严,字字千钧地下令:"今天鏺闫家坡地的麦,赶紧走"。一年一度的龙口夺食之战,就在黎明之前悄悄地打响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五十米的畛子,我们己经鏺了两个来回,个个都是浑身燥热,满头大汗。但镰刀还是轻快有力地从麦根上掠过,那"唦唦,唦"地割麦声紧骤而有节奏。"把后手压低,麦茬子太高,鏺过去和狗啃一样"父亲威严的呵声在身后响起:"今天这五亩地要完,明天鏺小后坡的麦"。北坡向阳地带的麦子,说熟都熟了。成熟了麦子,穂上的麦壳未干透不张口,灼热的太阳火烤一般,多晒半天,乍开口的麦壳摆动一下麦粿就掉落了,土话叫"麦子飞了"操心的庄稼户人,都时刻把捏着火候,忙死人也不能把麦粿子飞了,要不咋叫收"火麦"呢!粮食,自古以来都是人的命根子。
太阳越来越高了,大家都觉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时候,母亲把饭及时送到了地头,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之后,便立刻又弯腰低头,雁字阵摆开,镰刀不停地挥舞着,人却是对脚板向前挪移, 这时的天地像一个大蒸笼,地面的土热气夹杂着麦草气蒸腾着,天上的太阳像下火一样直泻头顶,感觉太阳和人的距离太近了,胳膊晒的发红,开始有烧痛的感觉,汗水从皮肤里往外涌,淌到眼里是涩麻的,流到嘴里是咸苦的,这时最期盼的,是能吹来一股凉风,让人透透气,若是飘来一片遮住太阳的云,最好不过了。然而太阳就在正头顶哈哈大笑,晴空万里,人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只看见炙烈的热焰笼罩着峨嵋岭,笼罩着大地,要把麦子和人一起往熟里蒸烤。
母亲在地头收拾罢午饭的碗筷时,姐弟四人五亩地己鏺了一大半,稍息片刻,便又弯腰奋战,午后的太阳似乎没有中午毒气大,但也不饶人,汗点子不停地滴在烫热的黄土上,弯了无数次的腰快要断了一样痛疼。
夕阳收走了它最后一缕阳光,我们也割完了最后一垄麦子,累的人两眼无光,两臂发酸,两腿发困,准备倒在麦堆上憩息一会儿,父亲的牛车正好吆到了地头,手上的镰刀立刻换成了铁檫,"挑干净,一穗也不能遗洒,长了一年的庄稼,洒在地里太可惜"父亲的眼神一直不离我们挑过的麦堆子,即使在晚上,我们动作的快慢,父亲也能感知到我们收拾干净了没有。经历过饥饿和灾荒折磨的父辈们,最懂得粮食的珍贵,麦子收不干净,用老辈人的话说:那是要遭天谴,遭报应呢!造孽呢!遭受过多少次蝗荒旱涝肆虐的庄稼人,用颗粒归仓来表示他们对天地神灵虔诚的敬畏,希望灾荒不要再降临。
父亲装载麦车的水平,是令人佩服的,我们只管一檫一檫的往上送,七八尺高的一车麦秸,晚上装也是四棱整齐,中心端正。载麦的路上,充满着慌乱和惊险,下坡带拐弯的地段,路面往往是斜的,调教不好的牲口,或者是人把持不住了,翻车是常有的事,有时三摇两晃的载麦车半路上向一边倾斜了,那跟车护送的人就遭罪了,努力用铁檫撑住快要倾倒的一面,人和整车麦子对抗着,斜走在路傍和麦车同行,路窄的地段,逢崖上崖,逢渠下渠。和猴子一样跳跃着,眼看着快撑到麦场口了,车还是翻了,这时若是吃饭时节,人便沮丧到极限,骄阳当头似火烤,汗流满面,饥肠辘辘,口渇难耐,人困牲口乏。想哭的心思都有,一个收麦季谁家要是倒上两三次载麦车,那就叫倒大霉了,常会遭人看不起,是人们多年以后还嘎讥的笑柄。幸亏父亲平时调教牲口有方,我们也捆绑结实,一夜有惊无险,天亮时候,五亩旱地麦子,全部安全运到打麦场。
一个日夜,各家各户的麦场,都堆满了麦子,辛勤的庄稼户,谁都不敢误了收麦一一天大的事情。
全家人不歇气地把麦子均匀地摊腾在麦场上,让烈日把麦杆和麦穂晒干晒透,这是太阳的事,我们的当紧事是,吃完饭赶紧鏺小后坡的旱地麦。吃饭的时候,我的头己经耷拉着抬不起来了,昏昏欲睡的双眼难睁,一天一夜的大力大汗,十八岁的我己快撑不住火了,想起前两年的夏收,还是惊怵不己,麦收时节不连熬几个通宵,不晒脱几层皮,粮食是入不了仓囤的。
父亲放下饭碗,便牵牲口上槽,我们姐弟四人虽然都是昏头涨脑,腿乏无力,也赶紧起身,向小后坡麦地奔去,太阳象条大火龙,张着大嘴,正对着麦子放热焰呢,我们要把成熟的粮食从它口里夺出来,只能努力地背对骄阳,躬身在麦梢上,汗流夹背地向前爬行,北坡旱地的麦子收完,南岭旱地的麦子就熟了,紧跟着能浇水的洼地麦子也熟了,三十多亩麦子,十多天要收完,人割牛载,入场碾打,晾晒入囤,七八道工序,少出一分力气都不能完成。
天地有大爱,大自然却无常情。那一天中午,正是麦收的高潮时节,家家户户都摊开厚厚的一大场麦子,丰收的人们,心情喜悦而手脚加快,牲口正拉着石碌碡紧跑慢转,太阳还是那样热情,毫不悋啬的向大地喷放着它那炙烈的热焰,忽然,北边天空却黑云突骤,乌气逼人,如凶神恶煞,滚滚而来,让人观之色变的"北山耱"起,这是每年麦收时节最让人心惊胆颤的暴雨要来了,瞬时阴风怪吼,砂飞土扬,惊慌的人们,无论强壮劳力,还是老叟弱妇,都匆忙向麦场飞奔而来,操起农具,快速地起场集秸,推麦成堆。正在人们手忙脚乱,躬身竭力的时候,铜钱般的雨点飞落而下,人只能卯足了劲的加快速度,尽力抢在大雨之前聚集成堆。不然碾落在场地的麦子就泡在暴雨之中,付水东流了。这时的天地,变成了一个混乱而混沌的世界,狂风夹着尘土裹着麦秸,在麦场上肆无忌惮的呼啸,展示着它无法抗争的疯狂,把装粮食的袋子和枯枝碎叶吹上半天,刮落到无边无际,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推檫扬铣。恨不得多长几只手脚,只觉自己的力气小。当暴雨狂泻的时候,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把混合着麦壳的麦子集聚成堆。覆盖严实,但每个人都成了泥猴子,成了落汤鸡。
一个麦收季节,象这种让人惊心动魄的暴风雨,总会出现好几次,勤劳的庄稼户时刻做着预备和防护,防备着大自然无情的肆虐。尽量减少大自然带来的灾难。
时过境迁三十多年,当年火麦连天的劳累和紧迫,如今回味,也是一种生活,父亲望着满屋满囤的麦子,顿感生活富裕,衣食无虑,也荡漾着满脸的幸福,其实,幸福是一种无忧的心情,是劳动后的快乐,是人知足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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