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敏/外沙岛语(散文)
外 沙 岛 语
张天敏
来北海时有旅游团群蜂似的闹哄哄,细碎的感受被热闹洗刷着,很快清零。难忘在一个人离开北海的时辰,清早六点,城市还未醒来,我把箱包拉到酒店门口时,一辆黑色小车停到了面前。
车驾上坐着跟我同一个酒店里的旅行社小伙,打开车窗问:阿姨去哪儿?我说去车站。他说我顺风送你,上车吧。车门和后备箱打开了,我脑袋却高速转弯可不可以上车。旅游团导游曾告知,千万不要单独乘坐看房车和出租车,免得被拉进传销窝点。可我想这小伙帮我修过电脑,同堂吃饭时经常探讨周边景区,有职有业,并非外地鸟人。我打住多虑上了车。送我到高铁车站后,小伙把我的拉杆箱拎上台阶,就拜拜走人。街道空了下来,陌生的城市上空方才闪明。回头看看拐弯处的车尾灯,内心忽然纠起了说不清的丝连。
到广西北海过暖冬,已经是中原以北大群落候鸟们飞迁的理由。也有人为了无处安放的乡愁寻个托寄,为了无法企及的梦清雅着陆,才在一程一程的追寻里,去了远方。可这类人并不多,那该是脱出了常规旅行的孤旅者,是为追寻诗和远方才来的。我希望海边能出现这样的人,邂逅一场遥远的遇见。可这只是收藏在内心的乌托帮影子,几乎没有出现的可能。我把目光放到了眼前的海岸上,很快发现了这座海岸小城的鲜料。
这里从地貌气温到人境,都跟中原老家的样子长得不同。没有因袭千年的农耕气息,没有古老的皇天厚土和繁杂喧嚷。一座三面环水的天然岛城,不仅与世界著名水城威尼斯一样,北纬二十一度,而且还有壮族和蛋家族人鲜明的民俗个性。离奇的蛋家族是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编外的极少族,在过去是天不管地不管地海上游民,现被收编后享着政府抚恤,仍继续把漂流船当作生存的寓所,不愿着陆。这个极富童话色彩的个性民族,勾起我童稚般的好奇心,本来已看好了在巴马度暖冬,可跟团到这里一看,发现了更多异域风物,就下榻外沙岛不走了。外沙岛与北海相隔一条避风港,港湾里泊着驳杂的船村,与我住的公寓半里路,每天早上出来散步时兼读他们出海归港的镜像。这样的人境阅读,远比书本里更多逼真和感动,也以足够的诱惑留着我耐心地往下掀阅。
从遥远的北方看过来,海洋似乎是这里的主流话语。那辽阔浩翰与沉雄,那包容千万江河的汇聚量,仿佛可以承托所有漂泊者们放飞思绪,云里雾里天马横空地畅想。其实,这只是距离产生的典型审美,一种况味而已。当你站在亲水廊道上朝远处眺望,你很快会被万顷波滔却一念难寄的茫然伤到了。你蓦然发现远方太远了,远得无法让人信相她的存在,远得要把你珍存的梦幻全部耗空,让你的思路和念想顿时零落。这时辰,诗人海子面对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有点华而不实,不少有关大海的抒情歌刚弹出来,就沉下去。你的梦想会冷不腾降到小小避风港里,想去找个小客栈苟且暂时的怅惘。你还会跳转过那些经典与唯美,渴望一杯热水一碗羊肉汤粉或一个熟悉笑靥,推送过来温馨的故乡表情。你还会猝不及防地顿悟陌路般的平生,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记得十年前我在深圳大梅沙滩上看海,问儿子海那边是哪儿。儿子说应该是美国的西海岸,著名的萨克斯管《回家》的外景地。在澳头度假公寓看海,我问老公对岸是哪儿,他说是菲律宾。后来我发现,这些可有可无的打问,都是在化解看海时内心的茫然。当我一个人站在海岸上时,任着海风拽长了联想,往远处游,一直游到无边,不再问。独自的行程,只有与空虚一起漫不经心地漂。
后来的日子,我更多的是避开外沙岛凛冽的海风,顺蛋家小街往前走。渔家门前的三角梅刷掉了北风的狂。斜枝上挂的鱼干微微摇摆,小猫收敛好四蹄佯作乖态。静坐路旁的老人一幅画似的不作声息。我以找水为由走近了织毛衣的阿婆,还好,她笑眯眯地看我走过来。九十二岁,笑脸真稚如童,手上飞针走线。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就在你容颜里感受到了松鹤的静穆与吉详。我像个熟人坐到她的面前去,好好地端详她的善净的脸。当对话开始,我们却隔着重山复水,听不懂的交流如闹市车阵样的堵。普通话问题,成了北海人与世界对话的难题,也成了我走不进蛋家生活深处的路障。本土老百姓因不会普通话而少言寡语的,不多跟闲人搭话。卖鲍鱼的姑娘只喊十块钱几个,你想买五块钱的她就摆手,不愿多扯闲话,也不会算零钱。卖生蚝的小老板也一样拒绝零买家。名吃虾饼五块钱一个,你最好买两个,买多了会招来摆手带摇头。城市移民数量飙升,她们仍守着渔船,挑着虾蠏,洗着生蚝,从没想怎样与游客接洽。我和阿婆的对话十有八九句拌了面疙瘩,尽管我极力用标准普通话聊过去,可听回来的只有盖吱嘎吱。为了尊重安宁的人场原态,我向阿婆打手势道了再见。要起身走了,阿婆起身抓住我手脖,亮开嗓门喳啦着,叫家人盖吱个茶水嘛吱呦。如此简单的交住,却成了小学生对老师说的故事:有候鸟盖吱个家里坐喽,阿婆盖吱个家里的水喽。第二天听到这话,我好像在这找到了近亲重戚那种暖。
北海市土著民族其实很少,且都在海里捕捞,街上开酒店开门市的大多东北人。城市一百多万人中百分之二十本地人,百分之八十移民。外地民族飞来扎了一堆儿又一堆,把著名的金滩金滩变成了落雁滩,组成了南腔北调的候鸟部落。城市已形成多声部多元化的混合体,各路信息密度飙升。可在单纯任性的土著人部落里,仍悄悄排异过滤着北方和中原人思维里的陈旧套路和模糊规则。不讲普通话是一抵挡外文化的细节,那童话般的婚礼风格才能见证更多操守。新郎家将备好几十种昂贵礼品,每礼都由漂亮阿妹带到新娘家。而崇尚礼仪的女方家在几十种礼品里只取少许,把更多礼包退回了男家。这宗海上婚礼,比在编的五十六个民族都做得谦恭,礼让,纯美,庄严。
街头土著女孩走过去,人家并没心思瞅那披红挂绿的东北人,倒是外地人斜眼儿溜段子:背后看值百万,侧面看折对半,正面看倒贴钱。外地人笑话当地人的段子太过小品化,十分逗乐,但我却笑不出来。壮族女孩脸上底版清瘦黄白,大都挺着素颜原色来来往往。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外表,是一种多大的勇气。尽管这里有越南香奈儿谓世界名牌,喷上皮肤两三天冲不走的香气,让天后明星们颜值倍增。但壮族姑娘仍两脚鱼鳞,一身虾腥气。女孩质朴到不思打扮,原版上大街,这是哪个民族比得上的人格自信?中原有官妻,视周末老公的归期为战争,紧紧张张出来美容店,以颜面的光鲜掩盖内心极力巴官攀贵的惊疑与挣扎,其名份底子只有自已知道官妻几分,商女几成。在这场红尘滚滚的婚姻保卫战中,身处边关的蛋家女,才是远离硝烟的后方天使。她们只管陶醉在繁忙的水乡劳作里,日子孩子和票子,然后是哪片水浪里有蚝,哪片水涡里有贝,只与潮汐共起舞。不管外地人怎样心眼复杂,他们只在简单的生活里,感受简单的幸福。从不会因你的斜眼和歪评,而感到孤落,就盲目地跟风或从众。
退潮时辰,我站在外沙岛的亲水亭上,遥看蛋家的漂流船又漂进浩淼。想起他们远离人世的落漠状态时,我自已的落漠感已沉到骨子里。岸上水里,哪个在漂,我内心已默默作了回复。羡慕他们终日朝着心仪的方向漂,漂远漂近自由里,漂哪都在清静地。遗憾的是,我一直没能走进他们的船舱,跟他们一起去漂流,感知她们与大海一样清澈湛蓝的生活深底。但我却在泊满船驳的港湾里,看繁忙的舶来驰去,如愿如意的井然与天然。
虽然他们从来不说诗和远方,我却认定,他们就是。
ZUOZHE JIANJIE
作/者/简/介
张天敏,女,中国作协会员,河南省邓州市作协主席, 鲁迅文学院作家班结业,邓州市文化馆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桥》于漓江出版社出版,长篇历史小说《张仲景》,长篇网络小说《情人山庄》,小说集《半醒》。散文集《逝梦的河》,《流年》。长篇小说《女人桥》故事缩写刊发于《小说选刊》。长篇小说《情人山庄》获长江杯网络小说大赛优秀奖。作品被中国图书馆及各大院校馆藏,并被中国新闻周刋,小说选刋,中国青年报,河南曰报,郑州晚报,河南作家通讯,南阳文化丛书报导并收录。微刊【花洲文学】总编。
《河南文学》杂志是河南阅读学会文化传播公司旗下下的一个纯文学刊物,季刊。以“不薄名家、力推新人”为办宗旨,以“不唯名家,但求名篇;不拘篇幅,唯求美文;不唯形式,文道并重”为原则,主要刊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体,面向全球各界征稿,所刊登稿件从“河南文学杂志”微信公众平台推送的稿件中选取(已在其他媒体刊发并被原创保护的,本平台不予刊发)。欢迎各界人士踊跃投稿!
本平台每周一、三、五更新
投稿邮箱:hnwenxue@126.com
出品/河南省阅读学会
编辑/河南文学杂志社
主编/李 一
责任编辑/蓝 岛
平台维护:河南阅读学会文化传播公司
目前100000+人已关注加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