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甩起来的片片雪花
回想起数十年前刚入行当老师时的情景。
急促的闹钟铃响了。不用说,是五点四十。
我双手在床上一撑,顺势就坐起来,下意识地看看窗子。
往日此时外面应该还是一片黑暗,有时有泛黄而又十分微弱的路灯光贴在窗上,但今天不同,外面是一片蒙蒙的白色。
可能下雪了。
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炉子上的壶里的水还在丝丝作响。煤炉昨晚已关着,水温了一夜,虽开不了,但也很烫。我提起壶,一股白色的弧线从壶口喷出,带着弥漫的白气,冲进盆里;白气又在盆里迅速散开,旋绕,升腾,慢慢地裹住我的脸。我弯下腰,从桶里舀了两勺冷水羼进去,白气霎时间呈收缩之势,最后淡化为缕缕灰丝。
穿上大衣,裹紧,打开门,一阵白光扑面而来。我不由地闭上眼睛。天还是蒙蒙亮,但满目的白色还是刺得我眼发疼。再慢慢地睁开眼,才知门口边的台阶都不见了。已经知道下雪了,不知雪竟下得这么大!心中自有一阵惊喜。好多年都没见到厚雪了,多少有些怀念。总觉得儿时的雪大,雪厚,厚得快到自己的棉裤带子边了。那时也冷,瓦沿下的冰凌有时比两只手张开还长。好几年的暖冬让人觉得过年也没有什么趣味。现在好,雪来了。
我退回屋里,脱下大棉鞋,换了双大靴子。棉鞋再暖,鞋腰太矮,不如靴子有高度。再开开门,深深地吸了一口雪气,一脚踏进雪里,慢慢踩下,“咯吱”作响。
步子缓慢但是有力。走到教室,还是黑暗一片。但隔壁班里已经有人来了,在那儿蹦,在那儿说笑。
再等一会,有几个内宿的男生和外宿的学生来了,谈论着雪,也很兴奋的。但没有一个住校的女学生来。
看看表,六点二十了。岂有此理!她们今天怎么了?
我的眉头皱起来。我双手笼在大衣里,跳下台阶,踩着刚才学生的脚印往女生宿舍去。
宿舍门前竟然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大步迈过去,走到门前,抬脚照着木门一踢,“咚”的一声,震得我的脚趾隐隐作痛。我大吼道:“还不快起来!什么时间了?!”那声音里充满愤怒,当然也有无限的威严。
里面炸了锅了。只听到“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我默默地站在门边,完全可以想象她们正在干什么。
三分钟不到,门开了。一个头露出来了,长头发,朝着我笑笑,小声地说:“老师,我们没有听到钟声……”然后冲进雪里。后面接着又冲出一个,见了我同样是笑笑,那眼神里明明白白是兔子见了老虎似的。
我也不吭声,只是黑着脸站在那儿,看着她们一个个往外冲。
她们跑出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抄起一把雪,往脸上一擦,扔掉,再抓起一把。估计至少要把眼睛擦干净。
雪还没有被踩开,她们有时踏进积雪里,发出一声惊叫,旁边又是其他人的窃笑。一大串一大串的雪沫被她们的脚后跟甩起来,在她们身后飞舞,宛如只只翩翩的蝴蝶。
宿舍里没有人了。我带上门,踏着她们的足迹,走到教室。
新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那时的教育生活的确苦,但我很享受那种苦。有人说,痛苦是一种营养,男人的最后品质,如坚定、执着、宽容、睿智、幽默、自信、大度等都是用苦来养的。
诚哉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