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余怒 ▎众所周知的立方体(组诗)

【名家简介】余怒(1966—),当代诗人,著有诗集《守夜人》《余怒短诗选》《枝叶》《余怒吴橘诗合集》《现象研究》《饥饿之年》《主与客》《蜗牛》,诗论集《诗的混沌和言语化》和长篇小说《恍惚公园》;先后获第三届或者诗歌奖、第二届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第五届《红岩》文学奖·中国诗歌奖、2015年度《十月》诗歌奖、漓江出版社第一届年选文学奖·2017中国年度诗歌特别推荐奖、第四届袁可嘉诗歌奖等奖项。

众所周知的立方体

我走近那个立方体时

感到抓住了什么。

像哑巴睡了一觉,抬头望见一棵梨树。

你想想,那梨树。

你想想,名字与本人的关系

关于窗户的照片

以及百合花在雨中所具有的条件反射。

我们知道,等月亮也有等得不耐烦的时候

而立方体,睡一觉就会忘掉。

那些喜欢窃听的孩子,像一幅

竖着电线的田园画

向四周致意,直到我们意识到他们。

我们全体

强调感性产生

如此效果:水枪笔直

的水柱冲我们,皮肤上

出现短暂条纹。

值得保存吗?

夫妻间的表达,深夜

互诉身体缺陷也没关系。

对感性的滥用,并非

好人坏人各占一半,

包括我在内的

虚度时光者,亦即

我们全体,我们的孩子。

而后行动

我们对纤细

的声音感到亲切,

甚至一颗子弹所

摩擦的空气。

一只耳朵和一只

手构成的不为

人知的协调力量像

榕树的根须系统。

这便是具有莫扎特性质的我们,

乐道于所谓痛苦,

当我们的理性

第一次获得音乐。

留恋篇

一天下午,在楼梯上,突然我感到

整个右腿麻木了。我掩饰着伸直它,

举足迈向下一级台阶,不让旁边的朋友察觉。

朋友啊,我们还拥有多少美丽的瞬间和还剩下多少?

五十岁,无碍于存在,但对存在是一个警醒。

曾经四十岁也是,却不被注意(尽管比起

盲目示爱的二十岁,我更留恋我的四十岁)。

在世界另一端,墨西哥人,按照候鸟模式设计出亡灵节。

他们自己还常常化装成亡灵,以此演示来去无虞。

新生篇

快乐如果脏了变得脏兮兮享用它

的人会成为弃儿被我们赶出家园。

不同环境下长大的双胞胎

漠视对方所爱最后可能成为敌人。

尽管被灵魂骑着我们依然对它有所要求它

必须找到比我们更美好的东西以取代我们。

我们都是孕妇并为新生儿储备着时常

觉得身在W的梦中同时也在

Y的梦中同时也在半空中。

新品种

对某件事有所感之后你苦恼于

写一篇文章还是写一首诗。

条理清晰与思维跳跃如河马与

松鼠或近视眼镜与墨镜。心中

在争辩:我老了我还年轻。分别得到

不同的结果。调整感性理性的比例。

你这么看世界是对的那么看是错的而这是

不对的:无论文章还是诗。就像趴在

一堆圆木上它们滑动你跟着滑动而这是

滑动的错觉。或许这是滑动的新品种。

诗学

有一张嘴巴帮助我们,

可我们总觉得它讨厌。

说服一个人,很复杂的事,

不如直接用手枪将他干掉算了。

有很多语言疯子,我都想将他们干掉。

不读诗的蠢货,我想将你干掉。

我养的猫、兔子和蜜蜂,前天

接二连三死光了。为了它们,我制造出

猫上帝、兔子耶稣和蜜蜂幽灵战士。

可怜的小东西,它们都是有形的,

却活得不明不白。我常常跟它们

玩耍、说话,“为了理清各自的欲望”。

调停

日渐衰竭的情绪被艺术化,涂上各种颜料。

“你,某人”“一分钟,某时”——他们

按此塑造。二元的。可择其一端。一个里外通透

的多层建筑。南北向,采光好。里面的电梯、

房间、飘窗和床,外面的阳台、花园、台阶,等候

它未来的主人(表明它不是庙宇和灵堂一样

的冷冰冰建筑),指示一种附属关系。与现在

的主人之间的某种调停,一刻没有停止过。

老人的快乐被赞颂,尤其是起床,看到晴空时。

总是被它迷惑,被它耽误。已经成熟的想法被

动摇。睡眼惺忪地辨别一颗年轻的心,及其愤怒。

心中秘密被拿去谱曲,被不相识的人唱出来,在街角。

稀稀落落的几个围观者。没有人真正在听。一曲

一曲循环。你愿意付费给这个街头卖唱者。除了他,

你还要求一个布景师、一个化妆师和一个半夜的

调酒师,各个年龄段的。他们是不同类别的艺术家。

老人的美德:赠予你的迷药。有时你会用到它。

以什么之名

以“快乐”之名行事,我们总是。

一本书以它的装帧。第一感觉。它内容的糟糕

变得次要。没有写作的伦理。我们也是——

不理会被击倒,仍叫着骂着,逞口舌之快。

行悲伤之事:盲人穿着锦衣,走在为他

专设的盲道上,并不受挫于理所当然的黑暗。

我们也是。黎明时不知日夜如何划分,

鱼肚白还是日出时?地平线还是海平面?

这是继续活下去的伦理。言情剧、广告弹窗、

大头明星照,时刻在提醒你“成为某个人”。

“他人的”成为“我的”,经验来自书本,

这是“名”的缘起,是“名”的污名化,

一个老旦换装为花旦,只要腰身尚灵活。

不知什么事值得快乐,什么事值得悲伤,我们

总是。直到“失去某个人”的那个突发时刻。

这看起来缓慢,但一定会来。像尚未烧开的

水壶中的水,先有间歇逸出的水蒸汽,而后。

各种画

画下各种画,为解决自身迷茫。它们是

多棱镜,成像原理伤人脑筋。以前我依赖

三两个朋友去体察世界:他的近视眼睛;她的

有着柔和鼻孔的小巧鼻子;她的短发(超验感伤);

他的动物骨骼的肃穆(淡化的主人功能)。那时,

我觉得自己是客观的。这毫无道理。我跟着他们

跑了许多地方,在海水中游一游,夜宿于孤岛;

在火山口坐一坐,投石于岩浆。发现地图上

一些标示错误,用红笔改过来,向旅游部门提

书面建议:关闭此地,直到地图被更正,每个滞留

游客分发到一份早餐和一张新地图。这也没有道理。

五十岁往后,用模型处理情感问题,设计一张“爱上

某物”和“放弃某物”纵列于两边的图表。“爱上”

的原因、结果。“放弃”的原因、结果。旁边有备注。

当被爱上的事物是一只尖尾瞪羚,画四足交叉、几处

空白、欲跃起状。当被放弃的事物是一只濒死的

淡水鳄,画瞳孔呆滞、几根线条、暴晒干瘪的鳄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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