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燕 】/ 周海峰
小 燕
小说
周海峰
小燕坐在窑门口的小板凳上，她一双胳膊压着膝盖，两只柔嫩的小手托着下巴，一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门外。门外青的是山，陡的是涧，山上是茂密的树林，涧底是哗哗的溪流。燕子在窑前呢喃着，飞舞着，那矫健的身影像黑色的闪电，在眼前倏地一闪，又向山下飞去。山下是辽阔的原野，原野上有新盖的移民新村。移民新村有宽阔的街道，漂亮的楼房，楼房里有壁框、软床、沙发、彩电、冰箱、天然气灶，还有龙头一扭哗哗流淌的自来水。除了这些，新村还有商店、医院、学校。小燕喜欢新村，她家是山里的移民户，在新村分有一套住房。爸爸领她看过自己的新家，明天，她们就要告别山庄，搬到移民新村去住了。
小燕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揣了个小花鹿在蹦跳着，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突然，呼呼呼一阵山风，卷来黑乎乎的云块，云块像飞奔的野马，遮住了地，罩住了天。山风拂起小燕额前的刘海，她像记起什么，腾地一个起跳，就像燕子凌空飞起。她跑到窑洞里，挑起一副小小担儿。
小燕轻盈地走着，小小担儿发出吱扭吱扭山雀儿那样的叫声。门前二里处有眼山泉，泉水清亮亮甜丝丝，一条“之”形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到泉水边。小燕从小就学会走山路，六七岁的时候，姐姐常常领她爬山下沟。天晴的时候，姐姐领她放羊，割草；天下雨后，姐姐领她去树林里采蘑菇，拾地软。姐姐从初小到中学，到山下小镇上学，她每周回来，都给军属福奶奶挑满水缸。
小燕爱姐姐，姐姐爱小燕。姐姐经常给小燕洗手洗脸剪指甲，给她讲黄继光，邱少云，雷锋的故乡。小燕常想：姐姐知道的真多，人小小的心眼就这么好，怪不得她当姐姐，当学习雷锋的标兵呢。姐姐给福奶奶送水已有六、七年时间了。六年前，福奶奶做民警的儿子在追逃罪犯时牺牲了，福奶奶年龄大了，村上派人给她从山下挑水，姐姐知道后，就抢下了这任务。六年啦，不管风吹下雨，春夏秋冬，姐姐从未间断过。
今年，姐姐考入大学，她要走了，给妹妹留下什么东西作为纪念呢？小燕又该给姐姐赠送什么礼物呢？小燕知道姐姐担心的是什么，她怕姐姐把送水的任务退还给村上，就向姐姐要任务，怕姐姐不答应，她用心爱的圆珠笔写了一份决心书交给姐姐。姐姐当着小燕面，把决心书叠好，装进衣袋。末了，姐姐郑重地送给小燕两件礼物：一本《雷锋的故事》，一副小小担儿。《雷锋的故事》是姐姐做好事，学校奖给姐姐的；小小担儿是姐姐和小燕控药材、捡木耳、卖后买来的。
姐姐走了，小燕心里空旷，寂寞。她想打个电话给姐姐，家里只有一只手机，手机带在爸爸身上。小燕想姐姐，就站在山头呼喊：姐姐——姐姐——
姐姐不见身影，只有燕子在空中飞着，对岸山崖传来回声。啊，燕子呀，你给姐姐捎封信，妹妹多么想念你！啊，燕儿，甭说想，甭说念，你说小燕踏着姐姐的脚步走来了。
小燕担水来了，她心里翻滚着浪花儿。姐姐在家时常对小燕说，山乡道路崎岖，上学远，吃水比油难，咱要为实现中国梦好好学习，改变山乡穷困面貌。现在，山下的移民新村修好了，她们就都住到新村去了，再不会为吃水作难了。
小燕担水来了，她轻轻唱着姐姐教她的《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儿，愉快地下到了泉水边。小燕刚刚打满水，春雨唰唰洒了下来，千万道雨丝织成轻薄的雨幕，雨幕罩着花草树木，罩着大地。小草儿乐了，摇着头上的珍珠而珍珠儿向上窜着；山花儿笑了，粉嘟嘟的脸上挂着幸福的泪花；爱喳喳的山雀儿躲到岩壁下去了；灵巧的燕子却闪动着矫健的翅膀，忽的喘过雨帘直钻云空，忽的抢过雨头擦地而过。小燕眼里充满了欢乐，小燕心里增添了勇气，她一闪身挑起了小担儿。好像老天有意考验她似的，风咬她的衣，雨打她的头，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湿了额前的留海，糊住了眼睛，雨珠儿给路面泼了一层油，每走一步，都是那样困难。小燕顽强地走着，就像一叶小船在逆水行驶，小担儿是扯起的风帆，双脚是行驶的浆板。她顶着风雨，扯着葛藤，抓着野草，一步一步，上着，上着……肩上的担子越挑越重哇，小燕累得眼冒金星儿，胸口像跳进了兔子，蹦跳得更欢了。她咬紧牙关，上着，上着……
一道光溜溜的石板横在面前。啊，滑牛坡！滑牛坡，窄又陡，青天不好走，雨天更发愁。小燕鼓足劲儿上着，忽地脚下一滑，连人带桶，骨碌碌向山下滚去。
小树苗惊呆了，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燕子吓慌了，喊着小燕小燕，紧紧护卫在小燕身边。
小燕骨碌碌滚到陡崖边，一丛小树伸出胳膊把她抱住了。小燕摔昏了，她软绵绵地躺着，细雨轻轻地冲洗着她脸上身上的泥巴，山风微微吹拂着她的面颊，梳理着她的头发。小燕！小燕！双双燕子盘旋着不住地呼唤。
小燕慢慢地苏醒了。她睁开眼睛，见雨还在下着，风还在刮着，扁担还抱在怀中；扁担挂钩上挂着一只水桶，另一只却挂在旁边的山枣树上。小燕支撑起身子，头脑嗡嗡响着，身上又疼又冷，没有劲儿。她仰头呆呆地望着天，天空雾蒙蒙的，块块乌云向头顶压来，几只山雀在雨中唉呀呜叫着一闪，钻到崖下去了。唉，多讨厌的雨，多难走的路！小燕懊恼了，小燕害怕了。她无力地坐着，心问着口，口问着心：小燕啊小燕，你真的摔怕了吗？困难把你吓住了？平时你在学校里把学习雷锋吊在嘴上，写在作文本上，可是一遇到实际困难就变成稀泥软蛋了？姐姐走时，你当着姐姐的面表示不怕苦，不怕难，小小水担炼肩膀，长大勇挑革命担呀！她为福奶奶担水已经半年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天就要去移民新村了，自己难道完不成最后一次任务么？小燕自责自励着，她狠狠地拍了下小脑瓜。山风扶着她坚定地站起来，细雨把她的眼睛浇的格外明亮。小燕手搭眼帘，透过雨幕，忽然发现不远外有一个红宝石般的东西在闪光。呵，书！书！是姐姐送的那本包着红塑料皮的书！
小燕站起身，一下子扑过去。她拾起书，紧紧地贴在胸前，仿佛看到雷锋叔叔站在自己身边。啊，山花儿笑了，轻轻地抖落了雨水珠儿；燕子乐了，亲昵地飞舞在小燕身边。雷锋叔叔慈祥亲切地勉励说：小燕，坚强些，鼓起勇气，坚持就是胜利！小燕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激动的泪花和着雨水顺着两颊嘀嗒嘀嗒淌了下来。
小燕掏出小手绢，轻轻地擦去书上的泥水，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她找到了另一只水桶，又回到了泉水边。
小燕重新挑满了一担水，勇敢地爬着山坡。风雨为她鼓掌，泉水为她歌唱，燕子在身边不停地喊着：小燕——向前，向前——小燕！
小燕闪动着水担儿，快上坡了。
“小燕——小燕——”
咦，是谁在呼唤自己。小燕停住了脚步，侧耳细听。是身边的风雨吗？不是，是飞舞的燕子吗？不是，小燕以为自己神经过于紧张发出的耳鸣。
“小燕——你在哪里——”
啊，是福奶奶，还有爸爸！小燕激动了，小燕欢笑了。
爸爸接过小燕的水担儿上了坡。
福奶奶看着小燕又疼又怨：“娃呀”，福奶奶连声说，“都为我，看把娃弄成泥人了。”
“福奶奶，我……”小燕哭了。
风停了，雨住了。一双双燕子呢喃着，闪动着矫健的翅膀，向山下移民新村飞去……
1979年在《延河》发表小说处女作，尔后相继在《延河》、《青年作家》、《巨人》、《青海湖》、《人民文学》、《延安文学》、《鹿鸣》、《新大陆》、《西安晚报》、《深圳晚报》、《新消息报》、《书法报》等多家文学期刊、报纸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及书画评论文章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结集有中短篇小说集《小城有梦》，散文集《追日》，报告文学集《在龙卷风劫袭过的地方》。2002——2003年度市文联授予“德艺双馨”奖。其业绩载于《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多部典籍。长篇小说《菩提树》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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